那些窗户都破了，纷乱的窗纸在风中哗啦哗啦地响着，摇来摆去，像一些失去自由却又想展翅飞走的鸟儿，腿被紧紧地拴着，固定住，只剩下一些翅膀在不停地搧动着，看上去可怜，无望。不过，也有例外，有的的搧着搧着，突然就挣脱了羁绊，摇摇晃晃地飞走了，有鲜红的东西一路滴答着。这样飞走的代价，往往都是放弃了脚甚至腿，不再管那些东西了，不能再计较那些了，忍着痛，带着残缺，血淋淋地飞走了。

院子里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蒿和丛生的杂草，数不清的虫子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有的翅膀像轻纱，经常动不动就展开，很有一种要证明或者炫耀的意思。有的翅膀像垂挂的红色帐幔，有的像在漆黑的地底终年劳作的矿工一样头上顶着一盏灯，为自己照着亮。

还有一些，二流子一样的家伙，白天睡觉，即使不睡觉也不知在哪里钻着，一到天黑就都出来了，提着亮晶晶的小灯笼，到处晃游。

几场雨下来，吊在树上的钟锈成了暗红的颜色，风大了的时候，那钟有时会自己敲自己，叮叮地响着。

曹碧青见过几次，树下并没有人，那暗红的钟突然就叮叮地敲起来了。心里麻烦的时候，他就觉得那很像是一个羞愧无比的人将自己的头朝墙上咚咚地撞个不停。要是心里高兴的时候，就又觉得那钟很像是一个寂寞的孩子，一个人玩了一会儿，又孤独地坐了半天，很想找一个人玩儿，或者说说话，甚至看看别人打架也好。

黄泥的教室被刮到一边，歪歪斜斜地仄愣在天底下。

看得久了，那些歪歪斜斜的房子就不再安静，老实，像是在一下一下地晃动，晃得人眼前晕晕的，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似乎还在笨重地往上蹿，想跳起来，像是要离开地面，远走高飞。

想到哪里去呢？

又能到哪里去呢？

走这边。

曹碧青一边和牛说话，一边将目光掠过几道土黄色的梁峁，投向那可怜的灰蒙蒙的学校，那几间凄楚楚的旧房子。太阳在牛身上反射出耀眼的金黄色光线，牛群的脊梁拥挤在一起，黄黄的，平平的，很多地方又起伏着，站远一点儿看，和那些寂静的梁峁一模一样。整整一个假期里，曹碧青不知已向那里遥望过多少次了。下雨的时候，他戴着草帽，披着雨布，远远地看着那些笼罩在白茫茫雨雾中的教室。旧房子也有旧房子的好处，在雨雾里的时候，它们就像一些旧画中的房子，恬静，淡远，有一种很古的东西慢慢地泛上来，流动起来，说是一处老旧的庙也很像呢。看着看着，仿佛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庙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罐子，下来打水。门开时并没有什么声音，但是曹碧青觉得自己听见两声吱吱扭扭的叫声。屋顶上有花朵般的云彩，墙上有几支红杏，也有可能是红梅。

整整一个假期里，曹碧青经常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山梁上回忆起课本上那些十分模糊的字迹和另外一些遥远的事情。书上有一些狼一样的人，还有一些看上去老实得像木头一样的人，也有不少让人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不过，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那一切也都过去了，以后所有的那些他都再也看不上了，它们都在很远的地方一页一页地合了起来。

看见身后的山梁红得如同在滴血，又看见山下的村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他就知道父亲已经收工了。

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喝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