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窝”

送走广平之后，鲁迅的心总不能平静下来。绝顶聪明的他，明白这次“突然袭击”，主谋肯定是“小鬼”，林卓凤不过是拉来做陪衬的。林君沉默矜持，不大说话，“小鬼”却总是不断地煽情、挑逗。鲁迅很清楚，“小鬼”是喜欢他的，第二封信不就明确表示要陪着他这个“过客”踏向荆棘，尝尝荆棘刺到足上是哪种风味吗？甚至无须把那些刺拔下来：就做后天的装饰品吗？

不知怎么，鲁迅眼前总浮现“小鬼”的身影，想挥之而去，却越挥越是“赖”着不走。他也总想靠近她，但总是不敢，只能到丁香花边去闻那花的清香。一闻，广平就带着浑身的香气向他贴近了，他赶快躲开，又躲不开。越躲，越想靠近；越靠近，越强迫自己躲开。她是喜欢我的，但我配得上吗？俩人相配吗？年龄相差十七岁，个头儿我矮小，她高大，旁人看了会觉得怎样？尤其中间有“障碍”——母亲给的“礼物”。这么多年了！好，好不了；弃，弃不掉。可怎么办？就这样犹豫着，对抗着，矛盾着，搞得心神不宁，陷入从未尝受的大苦闷。

过了两天，四月十四日，始终没有收到广平的来信，鲁迅有些急了，夜里禁不住挺直地坐在桌前，给广平写信：

广平兄：

有许多话，那天本可以口头答复，但我这里从早到夜，总有几个各样的客在座，所以只讨论天气之好坏，风之大小。因为虽是平常话，但偶然听了一段，即容易莫明其妙，还不如仍旧写回信。

又写了一段学校里的常事，还是归结到“苦闷”上来，明明自己陷入大苦闷，却要以广平信中写过的苦闷作托词——

“无处不是苦闷，苦闷，( 以下还有六个和……)”我觉得“小鬼”的“苦闷”的原因是在“性急”。在进取的国民中，性急是好的，但生在麻木如中国的地方，却容易吃亏，纵使如何牺牲，也无非毁灭自己，于国度没有影响。我记得先前在学校演说的时候也曾说过，要治这麻木状态的国度，只有一法，就是“韧”，也就是“锲而不舍”。逐渐做一点，总不肯休，不至于比“轻于一掷”无效的。但其间自然免不了“苦闷，苦闷，( 以下还有六个并……)”还是只好便与这“苦闷……”反抗。这虽然近于劝人耐心做个奴隶，其实很不同，甘心乐意的奴隶是无望的，但如怀着不平，总可以逐渐做些有效的事。

实际上，话里有话：不要“性急”，要慢慢来，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是这样的。然后，又谈了些什么是“女性文章”的道理，结束语是：“我虽然忙，其实也不过‘口头禅’，每日常有闲坐及讲空话的时候，写一个信面，尚非大难事也。”实质上，是害怕许广平因为担心耽误他的时间而停止写信，他是盼着她的来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