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章 阳光与黑暗相错

01

"妈，我回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落入大海的小水滴，掀不起半点波澜。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尘粒，我恍惚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对面的那扇门里再也不可能走出来那个善良而怯弱的女人了。

我收好掌心的钥匙，放下背上的书包，走过客厅，男人头也不抬地坐在餐桌前吃着饭，他是我的父亲，林行舟。我看着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沉寂蔓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等我洗完手出来，他已经放下了碗筷，他看也没有看我一眼，迅速起身进了卧室，只留给我一个永远沉默的背影。桌上的饭菜还热气升腾，但是我却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我在餐桌前坐下来，嘴里的饭菜食不知味。九年了，我已经有九年没有和这个男人好好交流过了。眼眶不自觉地有些发酸，饭粒似乎在这一刻全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让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我推开椅子匆忙起身，拿着玻璃杯接水，饮水机里流出来的水滚烫得要命，我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杯子。

"啪"的一声脆响，杯子掉在地上成了碎片。我愣愣地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片。

碎片？这不正像是这个分崩离析的家么？一旦破碎掉，就再也无法复原。将碎片丢进垃圾桶，我也没有了继续吃饭的心思，匆匆洗了碗，拿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不用去看那个属于父母的卧室，因为我知道那扇门不会再为我打开。

九年前的一场车祸，妹妹当场撞死，母亲拼尽全力救回了我，却换来了她八年生不如死的瘫痪生活。直到一年前她去世，而我和父亲，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变成了世界上最陌生的人。

从此后，我们均不得欢颜。

……

手指间传来隐隐的疼痛，我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失去了，大概是刚才捡碎片的时候被割到了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塞着许多思绪，带着我进入更深的梦境。

长长的斑马线将红绿灯的这头与那头切割成两个世界。

"若溪，牵着妹妹的手。"纤弱的女人站在红绿灯旁，一边低头整理着挎包，一边对身旁的小女孩嘱咐道。

女孩牵着妹妹若雪的手，看着车流慢慢地减少，迫不及待地拉着妹妹跌跌撞撞地就往前跑。

"不！不要过去！不！"女人惊慌失措地大喊，还是迟了一步。

嘭——

年幼的孩子滚落到一旁，膝盖生疼，她抬起头看着整个世界被那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撞得支离破碎，鲜血喷涌而出，一朵朵像碎开在地上的花，很快遮盖住整个画面，但她仍旧记得，那个纤弱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推开了自己。

不……不要……

"叮铃铃——"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我打了个激灵，顿时从混沌中惊醒，我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笑容灿烂的脸，"林若溪！林若溪，你没事吧？"

又做梦了啊。

狰狞的梦境和昨晚的梦境似乎交织在了一起。

我环顾了一圈教室，有一瞬间的恍惚。

休学半年，原来我已经回到Z高了。我甩了甩头，将混沌从脑子里甩出去，昨晚一夜噩梦，起床时我的脸色憔悴得要命，恍惚来到学校之后，趴在课桌上不自觉地睡了起来，谁知道依然走不出那个梦境。

"林若溪，你手怎么了？怎么连创可贴也不贴？"那个略略急躁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不仅如此，说着他还伸手想要将我拉得离他更近。

我收敛起外泄的情绪，冷淡地拒绝了他的关心，"没什么，别碰我。"

眼前的男生留着普通寸头，却拥有一张丝毫不大众的面孔，他生得眉目俊朗，紧紧盯着我的时候，一双黑色的眼眸里仿佛还带着熠熠的光芒。

他是我的同桌，付一鸣，他一如既往地细心和热情，只是我却没什么心思去感受。

付一鸣并不死心，趁我一个不注意，他突然抓起了我的手，"呐呐，你看，伤口都有些肿了，要是不贴创可贴会感染的，我这里有创可贴，我给你贴吧……"

他的声音嗡嗡地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的心底愈觉烦躁，"我不需要，你别管我。"我冷眼以对，并且企图挣脱他收回自己的手臂。

付一鸣的力气不小，他抓着我的手臂不放，盯着看了几秒，他突然拔高声音，一脸严肃，"林若溪，怎么旁边还有道伤口？颜色这么淡，是旧伤吧？这么久了还有这么长的伤疤留着，当时你是受了多重的伤啊？给我看看，你这是怎么留下来的？"

付一鸣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怜惜，他低下头凑近了去看我手上的旧伤疤，我却结结实实地僵在了那里，半天都没能找回挣脱他的力气。

那一年，父亲林行舟和母亲苏雅爆发了一场十分激烈的争吵。父亲因为右手天生残疾，不能做重活，家里的收入日渐降低，但是随着我和妹妹若雪的长大，开支日渐增长。家里入不敷出的时候，父亲却仍旧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他向母亲说了一个提议。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的一面，冷漠，残忍，又凶狠。

"把若雪送走吧，我们养不起两个女儿。"他对母亲说。

母亲态度强硬地反对，父亲更是怒火升腾，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躲在卧室的门后，看着一直很恩爱的父母因为这件事吵得面红耳赤。

我很害怕，我不希望若雪被送走，也不希望看到父母的感情变得糟糕起来，要怎么办？恐惧紧紧堵在我的心头，年幼的我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出来，我要去阻止他们，也许向父亲撒撒娇就会好了吧。我天真地想着。

"林行舟！你想送走若雪，那除非我们都死了！"母亲从厨房里拿着菜刀跑出来。

"妈妈！"我吓得连忙跑过去。

"你疯了吗？快把刀给我！"父亲惊骇之下，也上前来要夺走母亲手中的菜刀，然而对于当时的母亲来说，那把菜刀已然成为她保住小女儿的依仗，她双眼通红，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中的菜刀，拒绝着父亲的靠近。

"妈妈……"就在那一瞬间，我痛得大哭起来，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刚才脑子里那些天真的想法被菜刀击了个粉碎。

菜刀伤中了我的手心，那时我还年幼，根本不知躲闪，满心都是父母吵架和妹妹要被送走的恐惧。后来父母仓皇地送我去了医院，再后来，父亲也不再提送走妹妹的事，可是那道长长的伤疤却伴随我直到现在。

它时刻提醒着我，我的母亲费尽心力留下了妹妹若雪，但是若雪却因为我而丧生。这道伤疤，就像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