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生命》

23 爱的发展阶段

人类有创意的奋斗，及对真理与智慧的追寻，就是爱的故事。

——艾里斯默多克(Iris Murdoch)1

爱：混淆的意义

在英文里最让人困惑的句子是“我爱你”。孩子说“我爱你，妈妈”的意思，跟妈妈回答“我也爱你”的意思不一样。二十年后，同一个孩子跟同一个妈妈说“我爱你”，他的意思跟过去也是很不同的；毫无疑问，妈妈用同样的话回应时，也与二十年前的意思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一个年轻女子对爸爸说的“我爱你”，想来跟她对丈夫说同一句话的意思不同。这两者除了很明显在性的内涵上不同之外，质地上也有差异。更让人弄不清楚的是，二十年之后，同一个女人对同一个丈夫说出同样的话时，又可以有不同的意含，有时甚至双方都没有觉察到这另一层的含意，但是用的还是同一句话。那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一个男人对爱人说“我爱你”；一个小孩子对他的猫或是洋娃娃说同样的话；朋友之间也会有如此的对话。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嬉皮花童们对每一个人都说我爱你，就算对敌人也是如此；现在他们都老了，大部分的花童变得跟他们当年的敌人一样了，他们话语中“爱”的意思自然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同样的，话都一样，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根据以上的举例，同样一句“我爱你”的意义因不同的状况而有所不同。爱的不同面貌让许多人困惑不已，“爱”这个字在不同的背景下有着不同的意义。再者，随着时间流转，状态也许维持不变，每一个人却都在变化之中。人的需求在改变，成熟与了悟随着年纪增长，更多的经验加上更能自我觉察，使得一个人在说“爱”、“独立”、“需要”与“保障”这些字眼时，其附加的意义也跟着改变。

爱的成长

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是通过身体、情绪、精神与灵性而不断变化的。随着变化，话语的意义就会跟着个人的状况而改变。正如人一样，话语也在改变之列。如果一个人跟他人沟通时期望达到较深的层次，就必须了解与接纳这个改变的过程。爱被视为人类彼此沟通时最根本的感受之一。在人趋向成熟之时，“爱”字的意义会随之改变，并且反映出这个人在成长中所达到的阶段。

把爱当成商品

把爱看成是交易中可以交换的商品会导致极大的混淆，若从这种经济学的角度来看，一个人可以付出的爱似乎是有限的，而且他必须精打细算，才能保障对他人的投资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收。这样以物易物的爱常会导致冲突与不信任，伴侣互把对方看成竞争者或是对手，是必须时时提防的对象。

孩子们常被视为需要用爱灌满的空容器，如此一来，他们长大才能给别人爱。以这种观点来看，爱和需要是会干涸的，是必须从别人那里取得补充的。父母、孩童与爱人会固着在交换爱的模式中，仿佛爱是个商品，是可以用来交易与互相控制对方的。

动态观点的爱

如果人们能够超越将爱视为货币的狭隘观念，他们就能看到爱的动态特质。当爱被看作是一种状态而非商品时，爱与被爱的人立刻可以从依赖与害怕失落中得到自由。从动态的观点看爱，爱是一种付诸行动的感受，人与人之间的行为，这是人类的天性。虽然在有一个可以爱的对象时，最容易表现出爱的行动来，但其实对象并不是必要的，人有可能只是在爱的状态里。就算有了一个可以爱的对象，也不表示这爱就一定会得到回报。

这是个不寻常的看法。大多数人选择将自己付出的爱看作是一种投资，于是，他们会害怕失去爱的对象而不敢呈现脆弱。当人们期待对方的回报却未能如愿时，爱的痛苦就产生了。

爱的方式

人有爱的能力；他们能够选择爱的对象，或者没有对象。人的选择会受到个人因素(天生具有什么样的神经系统)的影响。许多人企图补偿自己的需要，并相信那是幼年时期未能满足的需要。越过这些需要而发展出爱的状态是可能的，有些人就鼓吹用超越的方法来达到这种状态。我们则宁愿选择在人际与个人成长间更多情绪。因此，我们提倡转化的方法，当接受许多基本架构的不变性时，人们就能在当下成长，并且改变其表达自我的方式。这些看法没有对错——只是个人选择的方法不同而已。

爱的状态

爱是一种透明的状态，不设防也没有遮掩的意图。在爱的状态里，人们愿意呈现其真实本性；他们愿意让自己脆弱且全然不设防，就算可能会被拒绝或被他人加以批判。人们发现在有人珍惜自己的本性时，比较容易自我呈现，因为不必去符合他人的期待。当有人用爱响应的时候，就产生出充满爱的关系来。

我们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爱的行为中得到益处。在呈现爱的时候，他人可以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受益方式。我们相信的利益是以相似的自我揭露的爱来回报——以真情邀约而来的真情。如此，人们就能参与一个不断再生的成长过程。

爱的发展阶段

我们在《懂得爱》中很深入地谈过这个主题，因此，这里只是大概描述爱的发展阶段。爱不是一样东西、对象或是名词；它是行动，一个动词，跟情绪有关。它是在活生生的存在状态中流动的结合的能量，和感同身受的过程有关。通过爱的行为，人们得以在繁复的世事中定位自己。表达爱是人们对自己也对他人启发与揭露自己深层本性(真实我)的一种方法。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爱是一个过程，有着许多面貌，能以不同层次呈现；就算一个人年龄与经历增长了，童年时爱的方式仍然可能在感觉中残存。下面是根据人类成熟的过程大致排列出的方式；它们是累进的，但是本质上并不一定是连续的。

爱是给予支持——初生时，无助的孩子只有在受到别人的照顾时，才体会到自己是被爱着的。所以长大之后，虽然他们已是一位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人，但他们终其一生都还是带着这份婴儿时期残留的不安全感，深层的内在里还残存着害怕被遗弃的恐惧(遗弃对婴儿来说代表死亡)；让人以被支持的方式爱着似乎可以暂时纾解这种恐惧。被困在这个发展阶段的人，情绪上是依赖外在的，需要他人的认可，也需要被别人所需要。从积极面来说，这些人成为照顾者，或是宗教、政治的领袖；从消极面看，他们可能在社交、情感、健康上都很无能。他们的特征是息事宁人、操纵他人、掌控，有时甚至公然威胁他人。充满爱意、支持他人的人(不论正向或负向)需要彼此一起找到安全感与生命的意义。

爱可以使对方加强力量(enstrenthening)——当孩子成长，有意想要掌握自己生命的时候，会开始爬行、走路，然后说话。在实际体验这些技能的同时，他们也不时监看父母的反应，看父母是否认可自己才刚刚发现的这种自立行为。如果父母有被需要的情结时，就会变得过度保护孩子，并用很微妙的态度不鼓励孩子继续去探索。比较有安全感的父母会鼓励孩子步向独立与自主。同样的，成人之中真的能爱的人，在看到他们所爱的人逐渐变得更人性化、充满自己的力量，并慢慢不需要他人认可时，也会觉得很愉悦。

爱是启发(enlightening)——个人化的过程需要不断增加自我觉察与自我认知。爱的互动需要像镜子一样直接映照，提供信息、经验，以关怀的方式鼓励或是回馈对方。通常，当人们批判、不表同意或是掌控时，他们会促使对方屈服或是导致对方做出过低的自我评价；这样的响应不是爱的方式。

爱是重视他人——在爱之中看待他人是一个自主的、分离的与完整的生命，而不是一个可占有的或是一个对象。不幸的是，大多数的小孩是在物化的角色中成长(比如好儿子、的学生、可爱的女儿)，根本不曾有过因为自己的本性而被珍惜的经验。因此，他们也会趋向于物化自己，并且跟自己的真实天性失去联结。

爱是欢愉——爱意充满的人会在他人因为喜悦而点燃生命之光时，也感到愉悦。一个人无法造成或提供快乐给另一个人；然而，一个人感觉愉悦时，能帮助另一个人找到进入喜悦的方法。愉悦感存在于爱之中，而不在于任何交换的商品。

爱是认知——在爱的认知中，一个人证实另一个人的存在。当人们脆弱并且开放的时候，他们能够彼此相互揭露；在互相认知与分享时，他们能更充分地了解自己与他人。

爱是能呈现脆弱以及亲密——在成长的过程中，人们大部分的努力都是为了安全与生存。教育的过程引发出个人的种种防卫方式，比如角色、成就、屈服。在家里、在教会中教导的是礼仪与道德，每个人都学会控制情绪，克服冲动以及掌控他人。虽然这是追求成就时，一个负责任的社会成员所必需的，但是人们常常被这些规条束缚而失去了自我。在亲密关系中，人们通过渐渐去除这些防卫方式来分享彼此(此时是困难的功课)。用脆弱(不防卫)的方式表达真实的自我是种冒险，常会引发焦虑；但是这么做却是爱的最基本的面貌。缺少了呈现脆弱的能力，关系会被角色给埋葬，彼此之间会一直像陌生人。只有通过亲密的对话，呈现脆弱，个人才可能成长。

爱是接纳——人们经常躲在理想我的角色中，深藏在其下的是自我憎恨，导致不断物化自己，以至于需要一直防卫。当人们通过五A(觉察、认知、接纳、行动、欣赏)开始发展自我疼惜时，他们就能接触到自己深层内在真实的天性了。越能接纳自我，他们就能有越多的爱；经验更多自我疼惜之后，也因为更能接纳他人而更开放地爱他们。

爱是分享——人与人之间不论分享什么都能促进亲密。要能示爱就是去分享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些什么事，我们自己的空间与时间，我们的知识与了解，过去与经验，我们所担心的事与个人受过的伤痛，我们的恐惧与兴奋，我们的所有与需求，悲伤与喜悦。分享得越多，彼此就呈现与了解得越多。甚至只要定下界限，同时不用来威胁或是控制他人(太常如此了)，也可以分享愤怒，分享愤怒能使人更亲密。当人们可以这样分享时，他们能呈现更多的自我，通过发展相互依存而变得更个体化。当分享减少时，正如在大部分家庭中发生的那样，孩子们必须用叛逆来达到独立与个人化，却做不到个体化。分享能帮助建立起界限与自主性，照顾与义务的行为却只能筑起墙与依赖。

爱是共同创造——当爱被分享时，人们会体验到灵性的联结。在这个状态下相互分享、关怀与揭露，人们可以更接近自我，更真实，更能充实地与对方同在当下。在这样的充满爱的状态之下，人们会散发出一种别人很容易就识别的能量，这种能量是完整、光明与平和的。这些人亲身参与了共同创造的计划，以鼓舞人心的方式与他人分享他们的爱。

爱是永恒——在一个动态的关系中，爱与被爱的人成为各自在其中转化的一部分。双方的参与都铭刻在对方不断发展的模式中，永远不会消逝。爱的真谛是永恒的。

爱意充满是每一个人生命中极其重要的样貌。我们的挑战就是发展自己爱的能力，并通过交流与他人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