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老友

时令已经进入深秋，天气格外寒冷。这天夜里，我独自一人喝了些威士忌，然后就倒在床上，酝酿睡意。

可是，我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内心里有些发慌，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搅得我更加心神不宁。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那位拥有十个人格的多重人格患者。距离上次医院的事件，已经过去半年了。不知道那位患者，有没有从植物人的状态中复苏过来。

隐约间，我听见了敲门声，那敲门声一直持续着，愈来愈响。

我下了床，带着些许还未消散的酒意，摇摇晃晃地朝着玄关走去，然后拉开了门。

只见两名身着警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他们向我出示了证件，在确认了我的身份之后，他们对我道：“能进去聊吗？”

我有些紧张，被警察登门造访，还是头一次。

我让他们进了屋。

他们一个姓陈，一个姓黄。我安排他们坐在沙发上，然后给他们倒上了茶水。

陈警官道：“我们来是关于市里最近发生的一个案子。”

我一愣：“什么案子？”

陈警官说：“就是你两个月前报道过的那个案子。”他说着，递给我一份报纸，报纸上的那起案件正是我撰写的。

我心里打起了鼓，难不成警方怀疑我与此案有关？

我连忙道：“那个案子我只是简单地写了篇新闻稿……”

黄警官喝了口茶，抬了抬手道：“方记者，不要紧张，我们这次来，就是针对这个案子，想请你帮忙。”

我有些云里雾里，我只是个记者，公安办案干吗要请我这么一个记者帮忙？

我问：“帮什么忙？”

陈警官打开档案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我：“签了它，然后跟我们走一趟。”

我只看见文件抬头上写着四个大字：保密协议。

这份协议前后大概有十五页，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我根本没来得及看，就在两位警官的催促下，签了字。

然后，我就跟着他们下了楼，稀里糊涂地上了一辆警车。陈警官开车，黄警官坐副驾，我独自坐在后座上。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直响，犹如爆豆一般。

密集的雨流从车窗滑落，我看着窗外模糊而扭曲的街景，发现我们已经离市区越来越远了。

我有些局促不安，于是问道：“请问，这是去哪儿啊？”

黄警官冷冷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警车在一座监狱前停了下来。这座监狱我曾经来过几次，采访过里面的犯人。突然，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陈警官向守卫出示了证件，监狱的大门缓缓开启，警车撞破雨幕，稳稳地开了进去。

陈警官和黄警官领着我走进了一间提审室，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有些慌了，这难不成是要审我？

大概五分钟之后，我听见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响，在门口停了下来。

“进去吧，他就在里面。”门外传来了疑似狱警的声音，然后，提审室的门被推开了。

只见一个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脚镣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他，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我大概已经猜到我被带来这儿的目的了。

这个穿囚服的男人，在我面前坐下，白色的灯光下，他的那张脸有些沧桑，但还是显得十分儒雅。

他率先开口：“好些日子没见，过得还好吗？”

我耸了耸肩：“挺好的，听说你减刑了？”

他点了点头：“从死缓减刑到了无期徒刑，其实，都一样。对于我，或者对于所有人都一样，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假的。何必跟这些虚幻的东西过意不去呢？”

我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名公安，大晚上的去敲我家的门，然后把我带到了这里，并且见到了你。”

他微微一笑道：“是我让他们找你来的。”

我问：“为什么？”

他道：“想你了。”

我一阵无语。

他清了清嗓子：“跟你开个玩笑。”然后一本正经道，“和你两个月前报道过的那起案子有关。”

我道：“质检部门对市里上百家餐厅进行了突击检查，却意外发现，其中有五家餐厅的猪肉存在问题。根据DNA检测，那些肉并不是猪肉。质监部门在肉里检测出了人类的DNA。”

他道：“警方立即带走了这五家餐厅的全部人员，进行隔离审讯，最终发现，这五家餐厅的猪肉，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供货源。”

我道：“就在那批猪肉被质检部门查出问题的一个月前，有一个叫袁启发的农民到他们店里询问他们是否需要猪肉。那五家餐厅的老板见这个农民开出的价格比市面上便宜，就答应让他供货……可是，警方却怎么也找不到袁启发。这个供货的人，就这么人间蒸发掉了。”

他道：“两个月过去了，案件迟迟未破，社会上人心惶惶，警队的压力很大。我觉得他们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找到了我。”

我道：“警方想请你协助他们侦破这起案件？”

他点了点头道：“他们觉得这起案件在某些细节上，和我当年的作案手法很相似，所以，他们觉得我也许能够帮助他们找到破案的方向。”

我道：“可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找我来？我对你们这种精神变态的想法可不了解。”

只见他暧昧一笑道：“不，你很了解。你已经采访过那么多精神异常人士了，我觉得，你会给这起案件的侦破提供不小的帮助。”

我冷笑：“可我就不明白了，警方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你说让他们找谁来，他们就立马去给你找来了？”

他道：“一个星期前，警方找到我，把全部的案卷材料都给我看了。我就对他们说，袁启发根本就不是那个凶手。因为这个凶手既然会在杀完人之后，把人肉混上猪肉供货给餐馆供客人消化掉，说明这个人心思比较缜密，所以他不可能亲自出面供货。我认为，那个叫袁启发的农民应该是为了贪图蝇头小利，被真凶利用了。至于袁启发的失踪，我猜多半是被凶手分尸了。果然，就在几天前，有渔民从河里打捞上一包碎尸，经过DNA鉴定，确认死者是袁启发。我的分析如此正确，警方认为我可以帮他们破了这个棘手的案子，所以当然是我说什么，他们就照办咯。”

那天晚上，我和他单独聊到很晚。

没错，他就是那个涉嫌杀妻的厨师。

他的名字叫罗谦辰。

对疯子的审讯

连续一个星期，我们都在专案组里讨论案情，开各项会议。可是，案件的侦破却迟迟没有进展。

警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将罗谦辰给送回监狱去。

我们所有人都感到焦头烂额。

就在一切都陷入僵局的时候，郊区的一处派出所传来消息，称有一个叫洪冠明的男人自首，声称自己就是这起碎尸案的凶手。很快，这个叫洪冠明的男人，被移送到了专案组的审讯室里。

陈警官和黄警官进入审讯室，对洪冠明进行审讯。

我和罗谦辰坐在审讯室外，通过监视器看着里面的画面，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两位警官和洪冠明相对而坐。尽管隔着监视器屏幕，审讯室里那压抑的气氛却还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

洪冠明是一个胖子，他的身体瑟瑟发抖，一直低垂着头，看着桌面。他看上去十分紧张，且充满了恐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干出碎尸案的凶手。

而且，根据调查，洪冠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钢铁厂工人。

我看出一旁的罗谦辰陷入到沉默当中，他双手合十，顶在下嘴唇上。因为凶手的身份与他之前所作出的判断严重不符。

罗谦辰最初判断，凶手可能是一个医生，拥有丰富的外科手术经验，并且有着极高的心理素质，才能够有条不紊逻辑缜密地干出这种高等的碎尸案。

不过后来，他又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他注意到，碎尸肉块截面的切割纹路，很像是一个年轻的女性所为。警方甚至在这些肉块中，发现了几组奇特的样本，它们有的被切割成了桃心状，有的被切割成了三角形，而其中有几个——从轮廓上看——像是小动物的模样。

罗谦辰对此作出判断，凶手不仅是一个女性，而且还是一个心理年龄不超过十三岁的年轻女性。

可是，审讯室里，这个叫洪冠明的男人彻底给了罗谦辰一记耳光，令他意识到，他之前所作出的心理分析和判断，全都是错的。

透过监视器屏幕，我们看见审讯室里，两位警官将一系列的碎尸照片一一摆放在洪冠明面前。

陈警官发问道：“这是我们在那五家餐厅搜集来的样本的照片，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这些样本里提取出了两个不同女性的DNA。我们现在想向你确认的是，我们的技术人员有没有漏掉一两个？”

洪冠明哆哆嗦嗦道：“没错，就是两个。”

黄警官问：“你想清楚，真的只有两个？”

洪冠明点了点头。

陈警官问：“你的动机是什么？你费尽心思，将两名女性杀人碎尸，并且委托一位袁姓中间人，把这些碎尸混入猪肉当中，卖给餐厅。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毁尸灭迹，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来自首呢？这样一来，你前面所做的这一切，不都白费心思了吗？”

洪冠明道：“我很害怕。”

黄警官冷冷一笑道：“害怕被抓？”

洪冠明道：“我干了这些事情，但是，我不太确定。”

陈警官道：“等一下，等一下，我没听明白，什么叫，你干了这些事情，而你又不太确定？合着，你不知道自己干没干啊？”

洪冠明的眼神看上去充满了绝望，他道：“该，该怎么说呢？呃……我主观上，没想那么干。”

黄警官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说，你当时被人控制了吧？”

洪冠明不置可否，他的身体抖动得厉害，看上去十分害怕：“我也……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在……梦游……”

听到“梦游”二字从洪冠明口中说出，我突然一怔。

身旁，罗谦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一旁的一位警司道：“可以让我和方记者进去和洪冠明聊两句吗？”

那位警司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和身旁的同事耳语了几句，便朝审讯室走去，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黄警官和陈警官从审讯室里出来，他们商量了大概一分多钟，同意了罗谦辰的请求。但必须在一名警官的陪同下进入。

我和罗谦辰在陈警官的陪同下，进入了审讯室，坐在了洪冠明的对面。

洪冠明大概是看到这次来了三个人，显得更加紧张了。

陈警官对洪冠明道：“别紧张，继续说。”

洪冠明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一直单身，一个人住，有时候会有些寂寞。那天，厂里刚好把拖欠了四个月的工资一次性给结了，我手里有俩钱，晚上就憋不住。我们那种公寓楼，很多发小卡片的，我就照着小卡片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就叫了俩小姐过来。”

陈警官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洪冠明说：“两三个月前吧，当时那俩小姐来了，我们就一起那个了，然后就一块儿睡过去了。可是第二天……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地板上也都是血。我循着血迹走进卫生间……结果看到……看到……”

陈警官道：“你把那两个受害人分尸了。然后，你联系了袁启发，骗他说你有猪肉要出售，答应给他好处，让他当中间人，帮你把这批所谓的猪肉卖给了那几家餐厅。”

洪冠明拼命地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确定是不是我干的！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觉得，应该是我干的。我感觉，自己应该是梦游了。”

我问：“以前有过梦游的症状吗？”

洪冠明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好几个月以前吧，我家里突然陆陆续续多了一些毛绒玩具，我觉得是我弄回来的，可是，我根本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弄这么多毛绒玩具回来。”

我陷入了思考。

突然，我身旁的罗谦辰说了句：“出来吧。”

我们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只见罗谦辰对着洪冠明道：“出来吧！”

洪冠明一脸木讷地看着他：“什么？什么出来吧？”

罗谦辰猛一拍桌子，大吼道：“出来啊！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躲藏藏的，出来啊！出来！给我滚出来！”

我被吓了一跳，以为罗谦辰精神失常了。

片刻之后，我看到，洪冠明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一会儿，他开始笑，是那种如同小女孩儿一般的坏笑。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眼神变了，没有了之前的惧色。

他吐了吐舌头，不停地重复道：“坏兔子，坏兔子，坏兔子！坏兔子就应该被吃掉！坏兔子！坏兔子！”

坏兔子？

我突然回想起了半年前在那家精神病医院的情形，不禁念出了那个名字：“爱丽丝……”

只见眼前，洪冠明看向我，眼神发出瘆人的光，他如同小女生一般歪了歪脑袋，然后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呀？哈哈哈哈，看来你也是坏兔子！坏兔子！坏兔子！”

罗谦辰对陈警官说了句：“他有人格分裂。”

洪冠明在审讯过程中突发人格分裂，被两名警察强行拽离。

而我，则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可能的。”

罗谦辰问我道：“什么不可能？”

我道：“她，不可能是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