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炜的乡土中国的三部曲之一。小说中的麻庄,是鲁南的一个小山村,故事主要围绕着乡土麻庄的矿和主人公麻姑展开。作者用饱蘸深情的细腻笔触,通过精心锤炼的乡土语言、强烈冲突的故事情节、生动真实的细节描写,再现了改革开放以后当代中国农村矿产开发的故事。
乡土中国三部曲之一。
叶炜,本名刘业伟。1977年出生。枣庄山亭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大学文学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在读博士。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高研班、首届青年作家英语班学员。
出版长篇小说《富矿》以及文学专著《叶圣陶家族的文脉传奇》等著作10余部。在《作家》、《小说月报》等各类文学期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及其他文字200余万。获紫金山文学奖等多个奖项。曾率中国作协青年作家代表团访美,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青年项目的交流。
上部 麻姑卷
0.传说 / 002
1.矿工 / 008
2.情书 / 014
3.疯子 / 019
4.招工 / 025
5.矿上 / 029
6.电视 / 033
7.说媒 / 039
8.麦秸 / 043
9.私奔 / 047
10.约会 / 052
11.掏心 / 056
12.掌舵 / 061
13.相亲 / 065
14.出事 / 071
15.娱乐 / 075
16.下雪 / 080
17.强奸 / 087
18.坚强 / 092
19.洗澡 / 100
20.过年 / 109
21.电影 / 116
22.南场 / 129
23.县城 / 136
24.道歉 / 143
25.医院 / 148
26.检查 / 154
27.肖芳 / 160
28.花灯 / 166
29.流产 / 173
30.仙姑 / 179
31.毛衣 / 187
32.借钱 / 194
33.婚礼 / 201
34.初夜 / 209
35.鸳鸯 / 214
下部 大洋马卷
36.暧昧 / 222
37.春天 / 231
38.花鼓 / 236
39.老来 / 242
40.南场 / 246
41.公社 / 252
42.不孕 / 258
43.借种 / 263
44.授精 / 269
45.革命 / 274
46.爆炸 / 278
47.告密 / 283
48.举报 / 289
49.背叛 / 294
50.痴迷 / 300
51.自杀 / 305
52.艰难 / 311
53.女吊 / 315
54.隐情 / 321
55.翠叶 / 326
56.杀人 / 330
57.占有 / 339
58.矿渣 / 345
59.土地 / 349
60.招工 / 354
61.发丧 / 363
62.前世 / 369
63.电影 / 374
64.失落 / 380
65.答案 / 384
66.梦境 / 390
67.报仇 / 395
68.判刑 / 402
69.算计 / 406
70.吃腥 / 413
71.回家 / 420
0.轮回 / 429
0.传说:
麻庄人有好几年没有见到雪了。
麻庄的气候应该是四季分明的,麻庄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连续几年不下雪的怪事儿。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老人们说,这样反常的天气,是要出大事的征兆。早晚得出,看着吧,早晚得出。
有人怀疑是开矿的缘故。
千百年来,麻庄所在的苏北鲁南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煤矿。麻庄周围五十里以外都是煤矿。
据说县城旁边最早的那个白土矿在北宋中期就开了,当时地方太守苏轼利用河道将白土矿的煤炭运往利国监炼铁,所造武器犀利异常。南宋以后,这里的煤矿业渐趋衰落,一直到中国的一个王朝搞洋务运动的时候,在这里创建了官督商办复兴煤矿,成为当时国内较大的民族资本煤矿之一。后来日本鬼子进中国了。小鬼子一肚子坏水,一进苏北就像发情的狗一样乱嗅,到处找矿,挖地下的宝贝。苏北鲁南地区丰厚的煤层遭到当年日本鬼子的掠夺式开采,许多人那时候都给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打工。
鬼子不仅开矿,还奸女人。那些年矿区周围的女人许多都挺起了大肚子。不知有多少女人为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茶饭不思直至羞恨而死。
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以后,的人就来了。他们也忙着挖矿,给鬼子做工的那些矿工都被重新派上了用场。听说委员长在南方的老巢用的就是苏北鲁南的煤炭,他那个能折腾到美国去的宝贝婆娘就喜欢用苏北鲁南的煤来取暖。苏北鲁南的煤硬,烧起来火大。为了美人和江山,就一火车一火车往南方拉煤。
那几年苏北鲁南的小煤矿到处都是,这里煤层埋得不像别处那么深,几个生意人凑足钱买些简单的开矿设备就干起来了。挖出煤炭来就卖给委员长的军队,价钱高着呢。
共产党把赶到台湾小岛上以后,苏北鲁南地区的煤矿一下子就少多了。听说后来老多西方人也都想进来开矿,被婉言拒绝了。六十年代初,号召资源自给,苏北鲁南的煤矿才又如牛毛一样重新多了起来。这地下的宝贝一直挖到现在,一百年了,估计也挖不了多久了。老人们重重的叹息声,砸得麻庄年轻人的心尖儿疼。是啊,等煤炭挖空了以后,咱们麻庄周围的地底下就只剩下空荡荡阴森森的巷道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巷道,走也走不到头,像一个个巨大的迷宫和陷阱。咱们麻庄人每天都生活在陷阱之上。
有个萨满说,他多少年后要来苏北鲁南钓鱼,因为那时候这里将成为一片。这样的说法未免太让人恐惧,但这里的人生性胆大,麻庄人更是如此。他们根本不相信萨满的鬼话,也顾不了那个遥远的将来,他们眼下只是想让老天爷赶紧下一场大雪。
天气太干了,吹到脸上的风能豁出血口子,比刀子还硬。因为好几年没有下过雪,麻庄女人的乳汁已经逐渐变成了黄色、褐色、黑色,吃这种乳汁长大的孩子,脸膛黑得像煤块。
今年必须下一场雪,麻庄人需要一场雪,干燥的苏北鲁南大地需要一场雪。
为了大雪的降临,麻庄人甚至想到了请庄上的著名大仙官婆来作法。
官婆是一个神物。她在娘胎里呆了二十个月才出生,一出生就会说话。她说的及时句话是:我怎么会到麻庄这个鬼地方来?她的话把她的老娘官氏吓得半死,以为自己生了个妖怪,想把她扔南山岗喂野狗算了。但村里老人不答应,他们说麻庄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这丫头不是个俗物,将来也许会有大造化。
官氏是个寡妇,男人死得早。很明显官婆是个野种。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生下官婆没多久官氏就悄没声息地离家出走了。官婆吃庄上的百家饭长大,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开口讲过话。
官婆十岁那年,麻庄人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下发现这个女娃真能通神。她抬手投足简直就是大仙转世,仔细看她的长相,与官氏毫无相似之处。官婆一脸富贵相,脸似银盘,眼若杏仁,嘴角上扬,鼻翼透明,脖颈白皙,长腿长臂,手指纤细。谁家的孩子有病赤脚医生看不好,让她一摸保准行;谁家招鬼缠身,她一去就灵。这次求天降雪,麻庄老人首先想到了她。
麻庄年纪较大的老人前脚一踏进官婆家门,官婆就明白了老人的来意。她上下比划几下,意思是老天爷不下雪是天意,我无可奈何。
老人说你试试就好。
官婆仰面朝天,半晌,开口说出了她这一辈子的第二句话:这是人祸,人祸惹怒天神,降灾于苏北鲁南,殃及麻庄。
老人说麻庄需要一场雪,只有你能给麻庄带来一场雪。
官婆沉默。
她看看老人,半晌才说做完这个法事,我和你一起到老天爷那里去请罪。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行,我活了快一百了,该死了,只是你还可以多活几年。
官婆说我的命数我知道。
第二天,村里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官婆召集到了南场,齐刷刷跪在那里,听从官婆大仙的召唤:
一叩头。
二叩头。
三叩头。
所有的成年女人全部洗干净了身子,敞开家门,赤身裸体地在床上躺着,等待雪神的降临。
官婆说司雪的神仙喜欢干净的女人。而苏北鲁南的煤矿把这里的女人都染黑了,雪神不愿意到这里来,所以这里才不会有雪,连风都是干的。男人们要给雪神叩头,祈求他的到来。祈求他重新来这里,看看洗了八遍重新变得干净的女人们:她们还是那么白,还可以激发他的雄起。
官婆嘴里念念有词,来吧,来吧,到这里来吧,这里有雪白的女人,有雪白的肌肤,有雪白的乳汁,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伴随着官婆的咒语和男人的叩头,狂风慢慢刮起来了。
麻庄人从狂风里嗅到了水分,嗅到了潮湿,嗅到了血腥。
果然,狂风过后,天地间瞬时变得昏暗、浑浊,一阵巨大的声响从高空奔腾而来。
赤身裸体的女人们感觉到了寒冷,她们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仍然抵挡不住这股巨大的寒意。巨大的力量挟裹着她们,挤压着她们。这样的感觉持续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麻庄的男人们开始欢呼,他们以为大雪就要降临麻庄了。
谁也不会想到,老天爷降下来的会是黑雪。
麻庄下了历史上及时场黑雪。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黑雪吓呆了。他们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天空。有人惊得张大了嘴。黑雪落到嘴中,融化了。是煤炭的苦味。
官婆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她大声向人群叫喊:快跑,快跑啊,赶快跑回家去,千万别张嘴,这雪有毒!所有的人都躲进屋子,都别出来……官婆喊得声嘶力竭。
男人们疯狗一样逃回家,回到女人的身边。
南场上立刻变得一片空旷,只剩下官婆和那个老人。
老人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官婆苦笑,说毒中得太深了,太深了,谁也挡不住了,老天降下了黑雪,我们的末日到了。
话音未落,官婆倒地身亡。
一个巨大的黑色雪团几乎在官婆倒地的同时从高空砸向老人,他应声倒地。
黑雪下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三夜里,麻庄人不敢走出屋门。小孩子惊恐地躲在被窝里,听着雪团砸到屋顶发出的怦怦怦巨大声响。女人们紧紧搂着自己的男人,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雪停下来的时候,天气转暖,积雪迅速融化。让麻庄人吃惊的是,融化的雪水变得异常清澈,大地一片洁净。
麻庄女人的乳汁也由黑色慢慢变成褐色、黄色,重新变得雪白,娃娃们的脸膛也恢复成麻庄特有的古铜色。麻庄人都说是官婆在另一个世界保护了他们,他们要给官婆塑神像,天天祭拜。对于麻庄人来说,官婆依然活着。有人在官婆倒地身亡的时候,听到从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离开你们。
多年以后,麻庄的一个女人怀孕了。十个月以后,她生下一个女婴,名字叫麻姑。
麻姑渐渐长大,麻庄人发现她长得竟然和官婆一模一样,但没有谁敢说出来,因为官婆是神仙,麻姑只不过是麻庄的一个普通女孩。他们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这个长得和官婆一样富贵俊俏的女孩会和麻庄旁边的煤矿一起,改变了麻庄人的命运。
那时,他们中的许多人差不多已经遗忘了这个有关黑雪的传说。
1.矿工
在麻庄村后面野地里躬身打猪草的麻姑不会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个神物,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改变麻庄矿的风流女人,更不会想到用不了多久,一个新的煤矿会在破旧的麻庄旁边形成一个像模像样的繁华街区。在这里将发生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她的一生也会和村后这座煤矿发生很多很多纠葛。
让我们回到多年以后的麻庄看看。
多年以后,嫁到矿上的麻姑漫不经心地斜倚在男人蒋飞通的床头,两腿弯曲,右手托着白里透红的腮部,左手随意地平展在大腿内侧。她的身体看上去像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因侧卧而更加突出的屁股恰好构成了山峦的高峰。这个多少有些暧昧的姿势被矿上的男人们议论了很久。他们说这个女人和麻庄嫁到矿上的其他女人有点儿不一样,但到底有哪点儿不一样,一下子又说不清楚。说到,他们常常会扔掉手中的烟头,使劲用脚碾碎,恶狠狠地说:蒋飞通这狗日的比我们有福!
麻姑半睡半醒地看着屋子里这些影影幢幢喷云吐雾呲牙咧嘴胡子拉碴的男人们,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这一屋子的南方矿工都变成她曾经喂养的那些小花猪。这些小花猪哼哼着拱来拱去,有一只拱到了她的怀里,叼起她红润的奶头,呱唧呱唧啃起来。其他小花猪闻到了奶水的香味,纷纷变得躁动不安,它们试图对那只吃奶水的小花猪发起攻击。麻姑随手抓起了一把猪草,扔进了那些血红着眼睛的猪群里面。猪群顿时安静下来。
麻姑脑海中浮现出及时次见到这些"小花猪"的情形,那时她正在村后野地里给它们打猪草。
那年的猪草出奇得少,地里的庄稼如同怕遭到麻庄男人奚落的新媳妇似的,特别努力,憋足了劲往疯里长,不给猪草留下任何生长的余地。为了家里那两头小花猪,十六岁的麻姑不得不向野地纵深"掘进"。"掘进"这个词是她偶然从庄上男人们嘴里听到的。这些日子庄上的男人们开口闭口都是那句话:日,庄后来了好多穿制服的南方男人,他们白天黑夜向土层深处"掘进",样子像是在搞女人!
麻姑不明白"掘进"的意思,大着胆子问娘。在锅台忙前忙后的娘听到麻姑的问话,愣怔怔地看了麻姑好大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你一个大姑娘家不要乱问!
麻姑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了正上小学五年级的弟弟麻男,好弟弟,你知道掘进是个什么意思?麻男一本正经翻了翻新华字典,摸着没长毛的下巴说掘进就是前进,这个动作就像我们刨地,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麻姑似乎明白了一点。
麻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那些会掘进的男人。
她蹲在齐腰深的麦田里,用手搭了个凉棚。她看见好多带着黄色头盔、穿着蓝色制服的"白"人,他们像发现糖稀的蚂蚁一样聚拢在一个刚刚竖立起来的巨大机器周围,青瓷色的脸镜子一样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太阳光。
麻姑感觉这些南方人和麻庄的男人不一样,和镇上的男人也不一样。庄上和镇上那些男人都是本土男人,是土特产,是麻庄遍地奔跑的那种黑毛猪。而那些矿工,像是奶牛一样色彩斑斓的大花猪,他们身上有好看的花纹。这些花纹是外省的标志。
麻姑每天早晨都会看见这些带花纹的男人拿着一个头头带毛的塑料棒在嘴里捣鼓来捣鼓去,一会儿捣鼓出一团团白沫,白沫粘在嘴唇周围,像七仙女故事中神奇的白胡子老头。后来麻姑知道,他们那是在刷牙。原来牙是要刷的!
麻庄庄头有一座破庙,庙前有一棵大树,树荫下蹲了一溜儿小老头儿。在麻姑的记忆中,这些小老头儿是麻庄一道亘古不变的风景,是拉在麻庄的一摊老屎,虽然干瘪但却坚硬。每年都会有老人死去,但庄头的这个老人队伍的规模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因为不断地会有新人加入到他们当中来。老人们的面孔总是在不经意间改变着,一个旧面孔的离去,和一个新面孔的到来,都不会引起麻庄人的特别在意。
倒是住在破庙里的那个女疯子花鼓,总也不见她老去。她是一个极其俊俏的女疯子,瓜子脸,淡淡的眉心,红艳艳的嘴唇,透着几分妖媚。看她的样子,倒不像个疯子,但据说鲁南闹饥荒时,村里有人看见她烤过死人腿,吃得满嘴流油。
那时候她刚刚产下一个两条腿长在了一起的女婴,那女婴红彤彤的身子,像一条美人鱼,还没落地就断了气。有人说花鼓吃的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她边吃边大声嚷叫着:美人鱼,嘻嘻,美人鱼,嘻嘻,嘻嘻。
麻庄的女人们常拿花鼓来吓唬那些爱闹爱哭的小孩子,小孩子一哭她们就板起面孔说:再哭,再哭,你再哭花鼓就来吃小孩!这招很灵,麻庄的孩子从小就知道疯女人花鼓很可怕,大老远一看见她就赶紧迅速地溜掉。
此时,花鼓正披着一张破烂不堪的床单,坐在离老头儿们不远的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她身后就是那间歪歪斜斜的老屋。以前那里是麻庄的烤烟房,麻庄人专门烤烟叶的地方。一到收烟季节,各家各户就把收下来的死沉死沉绿得滴水的烟叶集中到这里,点火烘烤。一烤就是一整个冬天。庄上嗜烟如命的男人们轮流看夜。为了来年能吃到好一点的烟,男人们都很卖力,谁也不敢马虎,如果哪个晚上烟叶烤焦了全村男人能咒骂好几年。
小时候的麻姑常被谨小慎微的爹带到烟房看夜,麻姑喜欢闻满屋子烟叶的香味。那是麻庄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刚能吃饱肚子的麻庄男人就喜欢两样东西:抽旱烟和搞女人。白天烟不离嘴,夜里女人不离身。麻庄男人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当镇上乳白色的面包宣传车到处广播"改革开放是基本国策""计划生育是公民应尽的义务"时,他们还不晓得改革开放、计划生育是个什么东西呢。
麻姑背着猪草从花鼓面前走过时,花鼓对她笑了笑。麻姑发现花鼓的牙齿竟然那么白,比麻庄的任何一个女人都白。花鼓的牙齿和那些在大地上掘进的矿工一样,白得瘆人。她穿着厚厚的露出好几个破洞的棉上衣,那上面竟然盛开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花就开在花鼓的胸前,显得十分妖艳。
麻姑觉得花鼓好像从来没这么年轻过。听庄上的男人说,花鼓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胚子,可惜后来疯掉了。
一片树叶落到麻姑的脸上,她抬手拿开,沾了一手鸟屎。麻姑气恼地甩了甩手,说真晦气!抬头看看天,太阳光直勾勾地穿过白杨,刺到她的脸上。杨树上蹦蹦跳跳着几只麻雀,这小东西!拉屎屙尿不看人。
麻姑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过身看到了二姥爷,便放下肩上的猪草走过去。麻姑的姥爷排行老大,两年前就死了。二姥爷现在活得还挺硬朗。麻姑喜欢和二姥爷待在一起,二姥爷把她当亲闺女待。
凑老人们说话的间隙,麻姑悄悄告诉二姥爷,刚才看见矿上的人了,他们都穿着制服,蓝色的……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其他几个老人听见了。他们看麻姑的目光就变得有些阴冷,二姥爷的眼睛里面似乎也飘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麻姑突然感觉浑身发凉,赶紧起身走开了。她不明白老人们阴冷的目光,更不明白老人在她身后说的那句话:要开矿了,外面的鬼东西要进来了,麻庄要不安分了!
快到家门口时,麻姑看到好朋友笨妮,她静静地蹲在那里,两眼紧盯着地面,鼻涕流得老长也不擦。那里聚集着一大群蚂蚁,正在搬运一片树叶大小的煎饼渣。笨妮看得津津有味,没有发觉站在旁边的麻姑。麻姑蹑手蹑脚靠过去,一下子蒙住笨妮的眼睛。咯咯笑。笨妮使劲掰麻姑的手,边掰边喊:快放开,该死的麻姑,我正看蚂蚁怎么搬家呢!
麻姑和笨妮同年生同年上庄上的小学然后又在同一年退学,处得像亲姊妹一样。麻姑娘和笨妮娘常在一起说笑,说将来好也在同一年一起把两个姑娘嫁出去,那样就更有缘分了。于是两家各买了两头猪,并给两个姑娘许下诺言:把这两头猪喂大了就给你们准备将来的嫁妆。那以后麻姑和笨妮时常对着各自喂养的小猪发呆,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命运怎么就和这两头小东西联系在一起了呢?
麻姑咯咯笑着放开笨妮。
笨妮说正要找你玩丢石子,哪知道你打猪草还没回来,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麻姑把刚才看到矿工的情形告诉笨妮。笨妮一脸的羡慕,说明天一定也要去看看。
麻姑不说话,默默把猪草倒进猪圈,两只小花猪争先恐后聚拢来,摇头晃脑地享用起小女主人带来的"美味"。麻姑看到这两头小猪很不友好地争抢草料的样子,佯装生气,说抢什么,你们以为是要去看矿工!
2.情书
矿上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吵得整个麻庄的人都睡不着觉。男人们开始骂娘,女人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老人们说这样下去,指定要出事。他们想起记忆中的黑雪,对长辈们口口相传的那场大灾难的恐惧记忆,还残存在麻庄人的脑海中。
几个好事的老人去找村长喜贵,要他出面去干涉干涉。村长说干涉个球,我在麻庄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女人,就是管不着他们,啥法?人家是上头的人,我哪能管得了上头?谁让咱们地底下有煤呢!那可都是黑金子啊。妈拉个巴子。
老人们没辙了,只能耷拉下脑袋忍气吞声,任那机器在耳边轰鸣。他们开始抱怨那个头戴贝雷帽在麻庄庄后野地里拉过屎的洋气老头。
十年前,一个拄着白色拐棍的小老头到麻庄来寻找生物化石,突然闹肚子痛找不到茅房,情急之下一头扎进一片玉米地,拉完屎才知道忘带手纸了,就随意在玉米地里摸了块石头,正准备擦腚,发现手中的那块不起眼的石头竟然是蜓化石!这种化石只存在于石炭纪煤层中,由此他推测麻庄这一带肯定有煤。他激动得顾不上擦腚,提起裤子就跑,边跑边喊:我发现了蜓化石!我发现了蜓化石!这个村庄底下肯定有煤!
如果不是这个拉屎的老头,麻庄这一带的黑金子怎么会被发现?他们怎么会在麻庄旁边开煤矿?
女人们并不关心什么黑金子白金子,她们只知道那些南方男人可恨,闲着没事就诅咒矿上的"小白脸":你们肯定会一辈子娶不到女人!只有瘸子瞎子才肯嫁给你们!成天在庄后野地里瞎日弄,别看你们制服笔挺脸上干净,脸白有什么用?不见得比咱们麻庄男人有力气。男人不能瞎搞,要掘进也只有在女人身上掘进,掘进野地有什么用,野地还能产崽不成?
麻姑和笨妮每天都去庄后的麦田打猪草,尽管那里的猪草并不多。但为了能看到矿工,她们愿意在那里多待一些时间。工地上发生的每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她俩的眼睛。笨妮喜欢看南方矿工的白脸膛,麻姑喜欢看矿工的蓝制服。眼看着采矿的铁架子越搭越高,矿工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两人一边割草一边打赌,猜第二天增加的矿工人数。每次都是麻姑输。
有24小时,笨妮对麻姑说将来要是能嫁给矿上男人多好。
麻姑问为啥?
笨妮说你看人家那脸多白!哪像咱麻庄的男人,黑锅底!她愣了一下,问麻姑,你呢,你将来想嫁到矿上去吗?
麻姑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人家说嫁给矿工将来可能要当寡妇!
笨妮脸色潮红,要是有钱当寡妇也愿意!
麻姑不说话,低头割草。
笨妮悄然停下来,丢下镰刀,抱起麻姑,一下子把她掀翻在麦田里。麻姑没防备笨妮这个突然的举动,跌了个嘴啃泥。笨妮迅速骑上麻姑的身子,摁住她的头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喜欢六小?
六小是麻姑和笨妮的小学同学,一个庄上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清清爽爽,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城里人。从一年级到退学之前一直和麻姑同桌。六小家住在麻庄西头,他娘一口气先后怀了六个孩子,都是男娃,他是老小,排行老六,所以叫六小。可惜的是,前四个娃都先后夭折了。
六小爹会做豆腐,每天清晨庄上及时个吆喝声就是六小爹的"卖豆腐喽,热豆腐"!
六小三年级的时候给麻姑写过一封情书,偷偷塞到她的书包里面。麻姑回到家看到一张折叠成心形的纸片,心急火燎地里三层外三层打开,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麻姑我喜欢你六小。麻姑脸色发烫得像开水一样,差点没气昏过去。
第二天,六小给麻姑写情书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校园。麻姑猜想是笨妮的嘴不严,因为这件事她只告诉过笨妮一个人。那以后,小学校的人常常拿六小开玩笑,说六小吃他爹的老豆腐不算,还想吃麻姑这盘嫩豆腐!
但六小是一个很有毅力的孩子,他坚持每天给麻姑写小纸条。纸条越写越长,到麻姑退学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写到十页白纸了。麻姑手中的情书,转眼间就有了一大摞,那可都是六小熬煤油灯一点点熬出来的!六小的功夫倒也没有白费,麻姑退学的那天晚上,终于破例让他拉了一下小手。
麻姑退学没几天,六小也退学了。他爹说六小念书不脚踏实地,不如干脆回家跟他学做豆腐。六小的哥哥先前跟他爹做豆腐,成家以后认为做豆腐太没出息,带着媳妇到城里去打工了。六小爹正好缺个帮手。
六小一开始也不想子承父业起早贪黑做什么热豆腐,爹就极有耐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说什么这些年挣钱不容易,外面更难,跟着你爹我做豆腐算是享福。这几年咱们家虽然没有发什么大财,但小财还是有的。你不要小看你爹我卖豆腐,你爹卖豆腐挣的钱给你们弟兄两个盖好房子娶完媳妇还绰绰有余呢!不要以为这做豆腐的活计是谁都可以做的,这大小也是一门手艺。你小子好好跟我学,等咱们生意做大了,保管比你大哥强!
六小被爹的话唬住了。
他私下里琢磨跟爹学做豆腐也没什么不好,况且留在麻庄还能有机会天天见到麻姑,就点头答应了。此时的六小不会想到自己做豆腐会做出什么名堂来,就像被笨妮压在身下的麻姑不会料到自己将来会嫁到矿上一样。
麻姑被笨妮压得急了,讨饶说是六小喜欢我。
笨妮不依不饶,老实交代被六小亲过没有?
麻姑急得脸红脑涨,使劲反抗。笨妮身子重,有劲,麻姑奈何不了她。
笨妮亲了一下麻姑的脸蛋。
是不是这样亲的?笨妮咯咯咯笑起来。
麻姑羞得满脸通红,奋力推开笨妮,开始反攻。
笨妮突然停下手,朝麻姑扮了个鬼脸,指指不远处。麻姑顺着笨妮的手指看去,两个年轻的矿工正向她们走来。麻姑赶紧蹲下身子,顺手拉了一下笨妮。笨妮说怕什么?看把你吓的!
两人蹲在潮热的麦丛中,听见矿工的脚步越来越近,在离他俩很近的地方停下来,然后是吃啦两声,接下来是汩汩的流水声,由重到轻,渐近于无。等两个男人走远,麻姑和笨妮哈哈大笑,笨妮说男人那声音像我二姥爷喝茶!
午后天空云彩多,日头懒洋洋的,一会儿出来一会儿淹没。麦田四周一片寂静,氤氲着淡淡的烟雾,弥漫着炊烟和水汽混合的味道。麦田里甚至已经出现了秋天才有的白露水,这是苏北地区近几年少有的现象。
麻姑觉得麻庄的天气正在慢慢变得奇怪起来,往年下雪的时候现在刮风,往年下雨的时候现在大旱。季节好像也得了疯女人花鼓的怪病,分不清冷热咸淡了。有人说都是那些冒黑烟的烟囱惹的祸,也有人说和那些南方男人拼命挖地下的黑金子有关。
年纪大的老人又开始念叨起了传说中的官婆,他们说官婆在天上待得时间太久了,她也老了,没有力量保护麻庄了。她在天上看见了在麻庄周围掘进的铁架子,看到了在麻庄上空掠过的成群成群的乌鸦,她看到了人间灾难的轮回,她走了,到没有黑金子没有轰鸣声也没有人打扰的深山老林里享福去了。
老人的话像梦魇,像他们绵软的鸡巴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麻姑和笨妮更不懂这些,她们关心的是明天打猪草时还能不能看到更多的矿工。
3.疯子
转眼间到了麦收时节,这是苏北地区一年中最熬人的日子。
日头毒辣。热风阵阵。麦浪滚滚。
男男女女打仗般涌向麦田。麻庄的老人们说麦收就是打仗,时间不等人,收麦必须拿出当年支援淮海战役的劲头来,不然天气一变就要坏球事。
一望无际的麦地很快就吞没了抢收的人群。不消半天工夫,麦地便被条条块块地分割开来,长短不一的麦田如同划过云彩的飞机留在天上的一条条尾巴。
三五天以后,漫山遍野的金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残存下或高或低的麦茬。不知哪个捣蛋鬼往地里扔了个烟头,干燥的麦茬瞬间便燃烧起来。邻近还没有运完麦子的男人或女人便嬉笑着大骂那个放火的家伙,着什么急,烧死人一样!边骂边加快运麦子的速度。放火的被骂得不好意思,笑嘻嘻觍着脸过来帮忙,分享着收成的喜悦。
麦子收完了,都放进自家的粮囤里了,男人女人们安下心来,不急不慢地点上玉米蜀秫,美美地在家里歇上几天,缓缓麦收的乏劲儿。这时他们才注意到矿上机器轰响声变得越来越小。奶奶个球,那些南方佬怎么突然变得恁安静了?爬到高处去看,只见那里已经盖起了一排排楼房,外面刷着耀眼的白粉灰,刺得人眼睛发疼。过了些时日,更多的南方男人陆续到来,住进了那些白色小洋楼。这些人和先来的那些男人一
一.作家谈《富矿》
范小青:叶炜有一座富矿,一座取之不尽又常取常新的富矿。有了那一座富矿,就有了今天的这个纸上的《富矿》。这个纸上的《富矿》,既让我们看到叶炜的富矿中的宝藏,也让我们看到了叶炜在建立这座纸上《富矿》时所表现出的写作才华、才能以及所付出的努力。
赵本夫:中国作协重点扶持签约作品《富矿》讲述了一座煤矿盛极而衰的故事,从中可以看出苏鲁豫皖地区煤矿的兴衰之变。围绕着煤矿,作品塑造了许多鲜活的人物尤其是矿区女人的形象。就我的目光所及,在文学史上,以女人视角来写煤矿的长篇小说尚不多见。这是一部值得好好研读的好小说。
叶兆言:《富矿》不是炫富,是现代社会的丰富,是风俗画,是煤矿世界的清明上河图。
陈建功:或许因为我曾经在煤矿工作生活过十年,所以对叶炜的长篇小说《富矿》格外关注。但因为我离开矿山太久了,现在偶尔回去看看也就是蜻蜓点水,所以对现在矿山的情况都不甚了了了。但我看完叶炜的这个《富矿》以后,我觉得,他是以冷峻的现实主义的笔触再现了今天矿山的风貌。虽然我对今天的矿山不了解,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到,我当年的那种被压抑了很久的矿山在被放出潘多拉盒子之后会是什么样。我也能想象得到,在乡村,在矿山周边贫瘠的土地上的农民们,他们面对着矿山又会怎样。所以我觉得,叶炜的这个作品是非常符合我想象中的逻辑的。我佩服的是这部小说所展现出来的风貌,我说的风貌包括了场景、事件,还有这座富矿由盛而衰的历程。但我敬佩的是作品最终所体现的矿山风貌——活跃在其间的人们,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寻觅或者是他们的念想。
二.评论家谈《富矿》
张炯:这是一部矿山的兴衰史,也是一部底层劳动者命运、的浮沉史。它以一群生动刻画的人物形象,反映了改革开放新时代的一个边缘角落的进取与困境。这种历史的真实,透过作家的悲悯情怀和流畅文笔,使读者获得审美感动。我读了《富矿》以后有两点突出的感受。及时,《富矿》是现实主义的,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而是开放的现实主义。第二,在《富矿》中,作家表现出来的是对社会转型期生态的危机的一种深切忧虑。以前我一直以为叶炜是纯粹的学者型作家,因为他在大学工作。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叶炜所写的是他自己深刻的长期观察和体验的成果。应该说他的作品包含了我们当代社会很多的细节的真实。
何镇邦:叶炜的《富矿》,我读后很有感触。《富矿》写了麻庄煤矿的建立和发展,因为矿难和生态平衡的破坏又衰落的整个过程。这个小说给我一个新的感觉,就是叶炜把煤矿发展的兴衰推到背景上去了,这说明他很会写小说。他主要是通过煤矿来写人,以两个农村妇女麻姑笨妮为主线,尤其是麻姑的命运来展开故事。这个小说的艺术资源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中国古典小说,一个是中国民间文化。这两点对作家都有影响。这个写作的路子是对的。《富矿》吸收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精华,包括情节方面,作家很会编故事。这都是很成功的。
雷达:我觉得《富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作者有一些大的思考。大的思考无非就是沧桑、兴衰、文明的冲突以及文化的记忆,文化的想象等等,我觉得这些东西是这本书里比较突出的特点。这本书的现实主义和以前的现实主义不太一样。我觉得这其中还有象征和写意,有隐喻。就像麻姑这个人物,从麻姑到大洋马,我觉得这里面还有一定的象征性。其实这种象征性作品中的每个人物都有,包括小说中的六小、笨妮,还有矿上的陈尔多,蒋飞通他们,我觉得他们都是有象征性的。作家一方面写现实中的矿工,另一方面他又不拘泥于现实生活,笔下的人物还带有类型化的文化符号的象征性。尤其是麻姑,更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陈福民:叶炜为展现工业化发展的煤矿提供了新的写作类型,是一种新的形态。不管他主观怎么想,客观上我们能看到为了写这种工业化下的煤矿,他是做出很大努力的。这种努力我觉得非常可贵。煤矿是一个可供开采的文学领域,有很多文章可做,叶炜的努力收到了很可喜的成效。我觉得这部小说单是在题材上就应该予以重视。
牛玉秋(著名评论家):
我认为《富矿》是一部充满隐喻的小说。首先拿两个女人麻姑和笨妮的命运的设置来看。可以看出,两个人走的是两条相反的路。笨妮是先到矿山然后又回到乡村,后来不幸又到了矿上。麻姑是嫁到矿山然后一直和矿山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样两个女人,一个沦为妓女,一个回到乡村,在这两个人物的设计上,作者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在这部小说里面,我觉得到处都充满了隐喻。煤矿本来就是一个雄性的世界,作家设计了两个乡村女人作为一个对应,使整个小说充满了性的隐喻。看得出作者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但是他好像缺少一个哲学理论基础。刚才汪政提到了周梅森,周梅森他是有理论的,他关于恩格斯的历史合理的想法是非常非常明确的。他用这个思想整合了煤矿在世纪之初各种社会力量的争斗。
张王飞(江苏作协书记处书记):
在江苏苏南这一片的作家群里,女性作家比较多,当然男性作家也出了不少。但是这几年,苏北作家走出来的还不是很多的。叶炜《富矿》这个作品出来以后,的确是带有转型意义的一部作品。我看了以后也很兴奋。刚开始看到《富矿》这个题目,以为是写煤矿的,写矿上的生活的,于是就带着写煤矿生活的期待读这部作品。读完以后,觉得和我原来想象的不一样。我的感受是什么呢?我觉得我的及时感受是这部作品写的最成功的是几个女人的形象,几个乡村女性人物的命运。小说对她们性格的刻画我觉得是最成功的。我被打动的也是这个东西,最成功的是这一点。第二点就是刚才各位评论家提到的,工业文明对乡村文明的冲击,两者之间的冲突。尤其是南方开矿的人来苏北开采这个富矿,在开采煤矿的同时也开采了这个乡村。我记得书里面有一段话,说这个乡村里面的女人好像也是一种富矿,是一种被开采,这就形成两种文明的冲突。这里面还有乡村道德结构的被摧毁,等等。让人读了之后很震撼。再一点,叶炜过去写大学校园小说的时候,他的小说故事性是很强的。我觉得这部作品保留了这个特点,很好读,一点儿都不吃力。我是在出差的途中花了两个晚上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它读完的,我觉得很好读,文笔语言还是很不错的。《富矿》写女人是写得很成功的,写矿上的生活是从外面看的,从麻庄人来看,从麻庄女人来看。
成曾樾(鲁迅文学院原常务副院长):
叶炜的小说我是及时次看,我觉得这是一部很不错的作品,是直面社会和人生的作品。我觉得作者在这些话里寄予了很多寓意。其实这也说出了当今国人的普遍困惑。我们在座的包括我自己在内也都是有这种感觉的。觉得生活的变化把过去的东西都变没了,新的东西又找不到。再加上我们国家是普遍不信宗教的一个国家,那么面对的困惑就更大。作品中的这些年轻的男青年、女青年恐怕就是更找不到方向了。直面现实人生,这里面作家写了很多方面,包括土地的承包、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等等,涉及的很多。所以我觉得作家这部作品对生活还是有极大的触及的。
第二,我觉得这部作品的故事性很强。这部作品我24小时就读完了,觉得很好读。这里用的很多铺垫比较好。前面的伏笔有很多,而且给的寓言很大,我都感觉是要出现像日本大地震海啸那样的结果。所以,我觉得结尾还可以写得再悲惨一点。作家真要写成天塌地陷、变成大海我们是都可以接受的。应该把结尾写得更惨。《富矿》写到矿区成了一个湖泊,供人钓鱼,这当然也是挺美好的。我觉得表现人与自然生态平衡是一个很好的主题。
再一个就是小说题目问题。我觉的《富矿》这个名字有两层意义,含矿量丰富这是一种说法,要创造财富也是一种说法。还有一个就是煤矿的由盛到衰,这个也是有寓意。
我觉的应该对这部作品在文学性上多加分析,要重视这部作品的文学性。作品中有很多细节写得很好。像六小被打伤后和笨妮那一段对话就写的很好。
张柠(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富矿》写到了中国80年代初的一些故事,那么在座的大多数的朋友对80年代初的生活都是有一定的了解的。我对煤矿也有一点了解,因为我在煤矿实习过。我原来学的是地质学嘛,知道煤矿的一些大致的情况。但是不知道煤矿里面会有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情感关系和欲望关系。作家把矿山文化背后的情感关系写得比较生动。这里面不仅是写矿山的文化,作家还写了一个村庄和一个矿厂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富矿》中麻庄是一个比较完整的中国传统存在,突然有24小时旁边出现了一个矿,导致所有的矛盾都接踵而来。就像在一个古老村子的土地上突然打了一口井,然后过量的在这个井里抽水。抽的时间长了,边上的水就往中间这里跑,地下水位就会下降。地下水位下降的结果导致这个村子里的土地全部沙漠化,这样整个村子就毁掉了。我说这样一个形象,实际上是一个隐喻。在麻庄旁边出现一个矿场就和在村子开了井过度抽水一样,土地全部沙漠化。通过这样一个隐喻方式,作家把对中国当代的改革开放的想法,都融进了这个故事里面来。小说表面上是写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一个矿井和一个村子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它的背后隐藏的就是一个传统的完整的单元、完整的细胞在出现另外一个东西之后的变化。我觉得作家的这个设想是很好的。他想写改革开放,乡土的消失这样的一个主题。
高叶梅(《小说选刊》主编):
叶炜的这部小说,实际上我们看起来觉得是很熟悉的。我当时初看时觉得有点像80年代的。但《富矿》和80年代作家写的不一样,他们不会写到叶炜后来所写到的直面现实的那些东西。原来社会中可能也有这些,可能是作家们视角不同。所以我觉得写这本小说对叶炜来说是一个特别富有挑战的。为什么富有挑战?因为它太普遍了,普遍性的经验。他是在一个普遍性的经验上写作。
李东华(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
这本小说有两点让我很感动。一是矿山乡村结合部的一群小人物的命运,因此它有很多朴实清新的乡村日常生活的细节。这些细节给煤矿抹上了一层温情的色彩,它有风俗化的这样一种质地。还有一点,作品有沧海桑田般的苍凉感,作品把个人命运与煤矿的兴衰纠结在一起,二者可以说是互为因果。煤矿的衰败,矿难的频发,它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它呈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我觉得与其说作家是想写一个煤矿的兴衰史,不如说他想通过写煤矿的兴衰史来读解人性。因此我想他的着力点还是在挖掘人性上面。
富矿》:展现人性和语言之美
李 磊
富矿》是叶炜的长篇小说新作,也是中国作协重点扶持的签约作品,主要展现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冲突下凸显的饱满人性。
人生的选择,有时可以主动,有时只能被动。但是,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是悲剧的结果。这是人生的大悲剧。南方矿工的到来,破坏了麻庄男女自得其乐的原始生态,导致了麻庄男女和矿工们内心的冲突和焦虑,以至于无法自我排解,而走上死亡的道路。
男女之间,最常见的一种美好感情也许就是温情。小说中多次写出矿难发生后男女之间动人的温情。同时以鞭打、自杀等情节写出了工业文明和乡村文明的冲突和解决,各种矛盾集中到了一处,迸发出撼人的力量。
一部的小说,要有深刻的内容,同时语言要美。《富矿》具有当代小说少有的语言美。
小说的环境描写,如同神来之笔。有对风中景物、阳光、云彩、麦田和庄稼、乡村的傍晚和黑夜、月亮和月光等的描写。或单纯写景,或为衬托人物的心情。在这方面,尤其能见出叶炜的写作功力——对语言娴熟运用、精准观察和描摹的功力。
富矿》中,叶炜用最朴素的语言还原了农村生活的面貌。书写了很多乡村风土人情,像一幅幅乡村风情画卷,有或温暖踏实或古老神秘荒诞的感觉。还写了很多民谣、童谣、民间情歌等,有一种活泼泼的诗意味道。
小说中,心理描写传达出人物深层次的内心活动。比如,蒋飞通婚礼后,肖芳的痛苦而又强作镇定的心理;闹洞房时麻姑的幻觉,写活了女人的母性和女性。写乡村男女感情的发生、进展,遣词造句有乡村的质朴和纯美的感觉。还写出了矿工岌岌可危、及时行乐的生命状态。
可能因为叶炜在农村长大,又到城市读书、工作,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里成长和感受,他的小说语言形成了一种风格。大致说来就是,两种对比鲜明的处境之下,人物内心的冲突和缓和带来的跌宕起伏的艺术美感。体现在《富矿》中就是,麻庄女人们对煤矿新生活向往的热情,衬托出她们日后的悲伤和绝望。麻姑在蒋飞通死后,回忆童年生活的情景,一暗一明的情景转换,很衬托麻姑此时恍若隔世的心情。在葬礼上,麻姑和胡列行男女之欢,与丧事的场面交织着写,别有一番悲欢交织的味道。
富矿》的语言唯美而有力,是对传统小说注重环境描写、心理描写等写作方式的自觉坚守和突破。这在当代崇尚快感苍白无力式叙述的小说语言里面,显得卓尔不群。
同时,叶炜蕴涵在《富矿》中的感情真挚而又朴实,读后让人感动。阅读《富矿》,是一种宁静和喜悦交织的美的体验。
(见《中国国土资源报》2011年2月10日,第8版副刊)
关于作者叶炜
汪政:可能有些人是个诗人、是个小说家,可能是一个各种文体都擅长的作家,那么,作家再往上走是什么,我们称他为文学家。文学家的标志是有自己的观念,有自己的自觉的文学理想,能够开一代文风,并且不仅在文学的层面,而且在人类的层面上留下很深的印象,叶炜这样的青年作家和其他作家不同,虽然叶炜的写作还没有达到文学家的这个程度,但是在众多的青年作家当中,他是在向这个方向努力的,叶炜已经有了这样一个气象,他是有自己的自觉追求的。叶炜的写作面很宽。叶炜在创作的同时,还搞学术研究和文学评论。只要叶炜沿着自己的路子走下去,等到他有了足够的体量和能量,将来的文学史就会绕不过他。
施战军:叶炜的作品我读的比较早,这本书之前他的很多东西我都读过。他的大学系列出来以后,每一部书我都能看到。对我们所熟悉的大学生活,他做了一种全景式的描绘。后来他又把视野移向了思想文化和长篇小说社会性主题的的探讨,包括《富矿》之后出版的关于煤老板的纪实文学《山西煤老板·黑金帝国的陨落》,都有他的思考,可以明显看出作为学者型的青年作家对艺术自觉的追求。我觉得这个是挺了不得的。叶炜和其他的75年之后出生的一批在校园里长大的作家有所不同,他有自己独特的那种对于重大的历史事件和题材把握的雄心。
王干:叶炜是一个高校里的作家。高校作家在江苏其实也不多啊。这种学者型作家,北京和其他地方有不少,像北京的曹文轩、格非、阎连科,上海的王安忆等等。高校里的作家,这也是一个品种。随着专业作家制度的不断改革,以后高校作家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生存形态模式。作家在高校里面,也是一种与国际接轨的方式。
郭艳:叶炜是1977年生的,70后有一个特点就是瞻前顾后,他们对于传统文化,对于当下,对于中西方的文明,都有很深的犹豫的态度,这在叶炜的小说中其实是很明显的,即对土地的根性有自己非常执著的回溯,对于时代的前行自己又有非常有力的干预,想做事,我觉得这是70后一代人的一个特征。作为70后作家,叶炜的写作有日常性的特点,70后写作有碎片化、同质化的倾向,包括对时代生存,叶炜写出了一代人的命运。
张王飞:
叶炜跟我的交往其实也好多年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天赋与才情的青年作家,同时也是有着丰富的生活积累和艺术积累的作家。而且非常勤奋。77年出生的,三十来岁,出了这么多的东西。大学校园的小说一出来就寄给我看,他的学术随笔《思想长征》出来也寄给我看。《思想长征》这本书我读了以后也很震撼。我觉得这个年轻的作家不仅仅是一个作家,而且还是个评论家。他在大学里面,有一定的文学理论修养,也是搞现当代文学的,和我也是同行,在我们队伍里出现这样一位学者型的年轻作家,我觉得很高兴。谈到学者型的作家,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包括当代文学史上有许多。一些大的的作家,好多都是从高校里走出来的。我们也希望叶炜在今后的创作道路上,能够在高校作家里面成为一面旗帜。所以,我们也是特别的看好他。
牛玉秋:
我觉得叶炜这个作家是很了不得的一个作家,尤其是听了他们学校领导的讲话之后,更是有这样一个感觉。《富矿》这部小说是我近期看得最为轻松的一部小说。它在语言的叙述上,在整体的结构上,在章节的设置上,都充分注意到了长篇小说的特长。以人物的命运作为一个悬念,来勾引起读者阅读的兴趣。这些对小说基本本性的重视,我觉得是一个小说家的自觉。叶炜这位作家是非常有才能的。他对小说创造有很高的自觉的。所以对于这个作家,我们可以期待他将来会继续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的。
徐放鸣:
在我看来,叶炜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作家。及时,他是具有学科背景的作家。他兼有文学创作和学术评论之长。他在我们学校参与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建设,是这个学术团队的成员。所以叶炜是一个具有学科归属的文学创作者。第二,他是有着新闻宣传职业背景的作家。这对他来讲,可能也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背景。第三,叶炜又是具有多重生活体验的作家。他的创作历经这些年,创作题材的跨度很大。
当代中国人应该读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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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量很好
正版书籍,装订精美,很喜欢。
他们很平常,很渺小,甚至奔走在社会底层,但他们很强大、很执着、很坚韧,有爱亦有恨,敢爱亦敢恨。 他们不曾被生活模糊了面目、扫荡了梦想,无论现在、过去或者未来,他们都是尘世的特立独行者,努力寻找着处世和入世间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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