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幹《齐都赋》海洋经济史料研究

王子今

摘要：徐幹的《齐都赋》所透露的海洋意识，体现出齐文化的特色。徐幹的"齐气"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可以理解为与海洋有关的文化倾向。《齐都赋》海洋描写所谓"惊波沛厉，浮沫扬奔，南望无垠，北顾无鄂"等，是汉赋涉及"海"的作品中比较精彩的文句。有关"蒹葭苍苍"，水禽"群萃"的描写，告知我们齐地海滨当时优越的生态环境条件。而当时"瑰禽异鸟"具有经济价值，通过秦汉相关史迹可以得知。海洋盐产的意义，在徐幹笔下也有突出体现。《齐都赋》关于海产"宝玩"所谓"玄蛤抱玑，駮含珰"，亦透露出反映除著名的合浦珠产之外渤海采珠业早期经营的宝贵信息。

关键词：徐幹《齐都赋》海洋蒹葭羽族采珠

汉末政局动荡，经济残破，民生艰辛。而文化史少见的繁荣局面也在这一时期出现。建安时代，被看作中国文学的一个丰收季节。建安七子之中，徐幹有显赫文名。《文心雕龙 诠赋》称"伟长博通，时逢壮采"，指出了徐幹的成就是在人才辈出的历史条件下实现的。事实上徐幹同时也以自己的非凡才华助成了时代文化的雄奇与纯美。

徐幹，字伟长，北海郡剧县(今山东昌乐西)人。自幼"乐诵九德之文"，正式启动"五经"之学后，据说"发愤忘食，下帷专思，以夜继日"，以至"总识博洽，操翰成章"。徐幹自己曾说："艺者，所以事成德者也；德者，以道率身者也。艺者，德之枝叶也；德者，人之根幹也。斯二物者，不偏行，不独立。""若欲为夫君子，必兼之乎。"他强调"君子"应当养德修艺，力求双兼，然而"德"又是"根幹"，意义更为重要。徐幹的《齐都赋》或可称作他的"艺"的代表作，虽自以为"枝叶"，却大有文化价值。其中透露的海洋意识，体现出齐文化的特色。徐幹生于北海，又长期在海滨生活，《齐都赋》描写的真实性，应当是可信的。通过《齐都赋》透露的文化信息，可以体会当时齐地海洋经济资源开发的程度。

一、徐幹的"齐气"

有的建安文学研究者高度评价徐幹政论的意义，以为其中所表现的"他的思想具有鲜活的时代内容"，因而他"不失为建安时代重要的思想建设者"。对于其文学贡献，却未予说明。有学者则直接否定徐幹赋作的价值："今天看来，他的辞赋成就并不高，值得我们重视的倒是他的政治论文和诗歌。他作品的特点，也主要体现在政论散文和诗歌创作上。"然而《文心雕龙 才略》说："徐幹以赋论标美。"也许其"赋""论"，前者更集中地展示"艺"或谓"文学"，后者更突出地论说"德"或谓"思想"。徐幹的"论"，代表作是《中论》。关于他的"赋"，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有这样的评价："王粲长于辞赋，徐幹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 幹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i同样是文学巨匠的曹丕称赞徐幹有些赋作的水准与张衡、蔡邕相当。无论徐幹的同代人或后代人，对"张、蔡"都有相当高的赞誉。《三国志》卷四二《蜀书 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评曰，"张、蔡之风"，"文辞灿烂"。刘勰在《文心雕龙 才略》中也说："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金玉殊质而皆宝也。"而曹丕"虽张、蔡不过也"的评断，肯定了徐幹赋作的文学水准。

曹丕所谓"徐幹时有齐气"，《文选》卷五二《典论论文》李善注："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幹亦有斯累。《汉书 地理志》曰：故《齐诗》曰：`子之还兮，遭我乎峱之间兮。`此亦其舒缓之体也。"李周翰注："齐俗文体舒缓，言徐幹文章时有缓气，然亦是粲之俦也。"这样的理解，指"齐气"为一种批评。《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指出齐地"其俗宽缓阔达"。《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是这样说到齐俗"舒缓"的："初太公治齐，修道术，尊贤智，赏有功，故至今其土多好经术，矜功名，舒缓阔达而足智，其失夸奢朋党，言与行缪，虚饰不情，急之则离散，缓之则放纵。""舒缓"语在"其失"句前，似乎并不是直接的批评。《汉书》卷八三《朱博传》也说"齐郡舒缓养名"。关于朱博赴齐地任地方行政长官，有这样的故事。杜陵人朱博初任琅邪太守，因齐地"舒缓"风习而愤怒："齐郡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博问其故，对曰：`惶恐！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所谓"欲以此为俗"，言区域民间文化的节奏特征影响行政，这可能是朱博"奋髯抵几"的原因。

汉书》卷二七中之下《五行志中之下》："上不明，暗昧蔽惑，则不能知善恶，亲近习，长同类，亡功者受赏，有罪者不杀，百官废乱，失在舒缓，故其咎舒也。"又说："成公元年`二月，无冰`。董仲舒以为方有宣公之丧，君臣无悲哀之心，而炕阳，作丘甲。刘向以为时公幼弱，政舒缓也。"又有"善恶不明，诛罚不行，周失之舒"的说法。又可见："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陨霜不杀草`。刘歆以为草妖也。刘向以为今十月，周十二月。于易，五为天位，君位，九月阴气至，五通于天位，其卦为剥，剥落万物，始大杀矣，明阴从阳命，臣受君令而后杀也。今十月陨霜而不能杀草，此君诛不行，舒缓之应也。""京房《易传》曰：`臣有缓兹谓不顺，厥异霜不杀也。`"又如："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李梅实`。刘向以为周十二月，今十月也，李梅当剥落，今反华实，近草妖也。先华而后实，不书华，举重者也。阴成阳事，象臣颛君作威福。一曰，冬当杀，反生，象骄臣当诛，不行其罚也。故冬华者，象臣邪谋有端而不成，至于实，则成矣。是时僖公死，公子遂颛权，文公不寤，后有子赤之变。一曰，君舒缓甚，奥气不臧，则华实复生。董仲舒以为李梅实，臣下彊也。""惠帝二年，天雨血于宜阳，一顷所，刘向以为赤眚也。时又冬雷，桃李华，常奥之罚也。是时政舒缓，诸吕用事，谗口妄行，杀三皇子，建立非嗣，及不当立之王，退王陵、赵尧、周昌。""周之末世舒缓微弱，政在臣下，奥暖而已， 。"《汉书》卷二七下之下《五行志下之下》："刘向以为朓者疾也，君舒缓则臣骄慢，故日行迟而月行疾也。仄慝者不进之意，君肃急则臣恐惧，故日行疾而月行迟，不敢迫近君也。不舒不急，以正失之者，食朔日。刘歆以为舒者侯王展意颛事，臣下促急，故月行疾也。肃者王侯缩朒不任事，臣下弛纵，故月行迟也。"《史通》卷一九《外篇 汉书五行志错误》就此是以"以为其政弛慢，失在舒缓"予以概括的。看来，在许多情况下，"舒缓"对于行政，是可能导致失败的一种弊病。这正是朱博"奋髯抵几"的原因。

然而就文化评价而言，"舒缓"其实又有比较复杂的涵义。《容斋随笔》续笔卷七"迁固用疑字"条："(司马迁、班固)其语舒缓含深意。"对于"舒缓"表现的审慎，似有所肯定。又《朱子语类》卷八O《解诗》："《诗本义》中辨毛、郑处，文辞舒缓，而其说直到底，不可移易。"此言"舒缓"似是中性评价。宋吕乔年编《丽泽论说集录》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常人之情，处至险之中必惶惧逼迫，无所聊赖。五处至险而从容舒缓，饮食宴乐，是知险难之中自有安闲之地也。"则"舒缓"与"从容"并说，与镇定、安详、稳重近义。又宋黄震撰《黄氏日抄》卷四四《读本朝诸儒书》所谓"舒缓不振"，则是一种批评。对于"徐幹时有齐气"，李善注所谓"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幹亦有斯累"，也是负面的评价。而郝氏《续后汉书》卷六六下上《文艺列传 魏》有如下论议："文章以`气`为主。孔融气体高妙，徐幹时有齐气，文章有大体，无定体，气盛则格高，格高则语妙。以`气`为主，则至论也。"对于徐幹的"齐气"，论者似乎是有所赞赏的。

论衡 率性》的说法或许较直接表现了汉代人对"舒缓"的理解："楚、越之人，处庄、岳之间，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秦慢易，楚促急，燕戆投。`以庄、岳言之，更相出入，久居单处，性必变易。"所谓"庄、岳"，据黄晖《校释》，"《孟子》赵注：`庄、岳，齐街里名也。`顾炎武曰：`庄是街名，岳是里名。`"对于"舒缓"，黄晖《校释》："《公羊》庄十年《传》疏引李巡曰：`齐，其气清舒，受性平均。`又曰：`济东至海，其气宽舒，秉性安徐。`"王充所言"舒缓"并无褒贬。李巡则明确说到了这种文化风格的环境背景，特别是与"海"的关系。如果我们理解徐幹的"齐气"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与海洋有关的文化倾向，也许也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有学者说，"`齐气`指由齐地舒缓风俗所致的舒缓的文章风格。""舒缓的文章风格，非常适合于表达深邃细腻的思想情感。就好像一条静静的长河，在缓缓的流淌中诉说着自己的深长。"论者称颂"`时有齐气`的舒缓文风的艺术魅力"，给予"齐气"以正面的评价。刘跃进对于"齐气"的分析，是迄今就这一主题进行研究的比较成熟的论作。所论"齐俗以`舒缓`为核心"，齐人的文化"优越感"，"富于幻想"的特点及"齐地强调融通意识"等意见，都可以给我们启示。所论徐幹文字"沉潜的特色"，也值得研究者注意。也许对所谓"齐气"的的文化解说是比较复杂的任务，正如论者所说，"深入系统的探讨，还有待于来日"。

二、"沧渊"无垠无鄂

对于徐幹《齐都赋》，有研究者评价，"体制较大"，"以颂美家乡为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