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 锁龙

文/张惜辰

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祖冲之《述异记》

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

——《山海经 大荒东经》

楔子

狂乱的风，吹过肥沃的平原，吹过灌溉土地的河流。

垂暮的老人和年轻的战将站在奔腾的河水前，任溅起的水花沾湿衣襟。

老人已经很虚弱了，仅仅是站着，就已用尽全身的力气。

“龙，我就要死了。”老人轻声说。

“你不会死的，”青年高声说，“你是神州的大君，是人的帝王！”

“我是凡人的帝王，但我也无法逃脱死亡，这就是天命。”

“可是……”

“没有可是。”老人抬手打断战将，他的身体虽然虚弱，动作却依旧威严。

青年不再出声，但有滚烫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滑落。

眼泪滴落在河水当中，随着纵横天下的记忆远去。

“龙，你不该为我哭泣，”老人笑了，“我的一生没有遗憾，高阳会继承我的意志，华夏将永存，华夏的子孙将永存。”

“可他们都不是你……”青年摇头，“神农死去了，他也死去了，如今你也要死去，在人的土地上，我将永远孤独了……”

“这也是你的天命啊，”老人定定地看着远方，“你是龙，你拥有漫长的生命，所以我才把第三把钥匙交给你，请你为我守护归墟的秘密。”

“这份责任太重了。”

“你可以选择放弃，你为这片土地，已经付出了太多。”

“我不会放弃的，为了你，我会一直守护这个秘密，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谢谢你，龙，谢谢你。”老人再次笑了，然后闭上双眼，向后倒去。

他终于倒下了。

整个华夏神州最伟大的人，终究倒下了。

他所做的一切，从未有人做到过。

将来，也没有人可以超越。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一场永恒的沉睡。

及时章蚂蚁

洛阳。

芳华绝代的城。

光耀古今的城。

玄宗之前，有中宗、睿宗二帝，二帝之前，又有天后武曌，则天武后代唐自立，建国大周，于是迁都洛阳，易城名为神都，所以洛阳又称武周神都。

长街百里牡丹艳，看尽春风在神都。

可惜现在不是春天，洛阳也没有牡丹开放。

但长安双侠，还是来到了洛阳。

实际上，这不是两位游侠的本意，早在乌江之时，他们已归心似箭，之所以改变行程，全因白衣书生的一句话。

自称张良的书生说：“去洛阳吧，带上鬼谷法卷和阳平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趣，囚禁者有24小时会变成囚徒，而总是拯救你们的人，有24小时也会需要你们拯救。”

洛阳，囚禁者，拯救。

长安双侠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银燕子夏硕——轻功卓绝的大理寺高手，从离开赚钱居后就杳无音信，掐指一算，也该有四五个月了。

于是，司空乌有发出一连串询问：“恩人，夏兄出事了吗？出什么事了？出事多久了？你为什么知道他出事了？他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丝路会干的？是不是碰见了胡炎？洛阳现在天气好吗？最近还有牛车单双号限行吗？”

问题很长，涉及面很广，所以书生决定不回答，他只说：“只有你们能救他。”然后便衣袖一甩，在项王庙前凭空消失了。

书生是个怪人，他无所不知，却又永远知而不言。

长安双侠无可奈何，只得日夜兼程赶到洛阳，试图拯救执法部门卧底人员银燕子，但直到他们踏入洛阳城门的那一刻，才发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洛阳已经到了，但现在应该做什么？

长安双侠陷入迷茫。

“这里让在下害怕，”张子虚半眯着眼，看着让武周女帝引以为傲的恢宏神都，“除了长安，在下能够在任何城市轻易迷路，更何况是神都洛阳，司空，不如我们报官？”

“报官？”司空乌有瞄着过路女子的胸部，语气非常严肃，“请问，如果你是一位官员，听到两个游侠自称受到九百多岁的历史名人指引，来洛阳寻找一个奔跑速度超越马车的大理寺卧底，并希望他们在大唐第二大城市进行地毯式搜索，你会做出什么反应？”

“在下会对他们进行残忍的殴打，并转送精神科郎中。”

“你的智慧虽然很有限，但还具备基本逻辑。”

“那该如何是好？”

“看样子，我们需要兄弟组织的帮助……”

司空乌有所说的兄弟组织，名为洛阳游侠协会对外关系办事处(简称对外办)。

此民间机构位于洛阳南市，伟佳烧鸡铺左侧，办事处设有专业游侠一名，负责外来游侠接待及跨城斗殴洽谈工作，业余时间贩卖大葱烤胡饼。

迎来送往的地方，就是消息灵通的地方。

司空乌有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止他一个。

时间是九月初十，乙酉日。

秋风已凉，夜多雨。

宜添衣多食，忌奔走匆忙。

长安双侠快步行过天津桥，走入洛阳南市，游侠对外办就在二十步之外，也不知为何，对外办狭小的铺面，竟被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紧紧包围。

“有戏看！”

长安双侠对视一眼，火速钻入人群，目睹了一场不近人情的威胁。

被威胁者是个壮汉，下颚生长着桀骜的胡须，满脸横肉像个风情万种的土匪。

威胁者恰恰相反，她手持利剑，身段婀娜，居然是个眉目倾城的大美人。

细细一看。

美人仿佛是长安双侠的故人。

“夏家妹子！”

美少年张子虚面泛桃红，仰天一喊，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美人面前，轻轻地搭上对方的肩膀说：“妹子，好久不见，江湖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没有错，手持利剑的美人正是夏硕胞妹、暴躁少女“小红拂”夏青青，钱家一别，恨无消息，不想今日却在洛阳南市碰见。

而与夏青青兵器相对的大汉，则是对外办主任兼办事员兼胡饼烤制厨师张卜远。

“女侠饶命！”张卜远“扑通”跪地，“小人真不知道银燕子在哪里。”

“放屁！”暴躁少女剑尖贴近张卜远的咽喉，“洛阳游侠都知道，他曾到这里找过你。”

“天地良心！”张卜远痛哭流涕，“银燕子只是来买胡饼！”

“女侠！你也是来打探夏兄消息的？”司空乌有吃力地钻出人群，朝着暴躁少女挥手，而美少年则盯着梦中情人的后颈窝，早已魂游太虚。

夏青青果断地反手将张子虚击晕，高声回答流氓青年：“没错，我哥哥见过张胡子以后，就无故消失了踪影，这事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我们也来找夏兄。”司空乌有小跑而上，一脚踹在昏迷的美少年臀部，“但这件事应该跟张胡子没有关系，请你手下留情，不要为此承担刑事责任。”

“何以见得？”夏青青目光存疑。

“因为你对张胡子的战斗力有误解，”流氓青年瞥着痛哭流涕的大汉，“张胡子跟我是老相识，他外表虽然凶悍，却拥有一颗柔软的少女心，他原本混迹长安市井，因为不堪忍受各路游侠的轮番殴打，所以才离开京城，加入洛阳游侠的大家庭。”

“没错！”张胡子痛苦地号叫，“没想到洛阳游侠也让人不省心！”

“你应该早说！”

夏青青显得很生气，收剑回鞘，面上阴晴不定。

而围观群众眼见好戏看不成了，立即一哄而散，并纷纷表示很惋惜。

“我已经说了一万遍，”张胡子非常委屈，“是你根本不听！”

“这就是她彪悍的人生，躁郁症患者，并且从不讲理。”流氓青年扶起张胡子，“这么说来，夏兄失踪前，真的来这里找过你？”

“来买了三张胡饼。”张胡子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用挖鼻孔来平复紧张的心情。

“除了买饼，他还说过些什么？”司空乌有问。

“唔……”张胡子若有所思，“是说了些话。”

“什么话？”夏青青心中一凛，向前一步。

“下次饼里别放葱。”

夏青青转身离去。

“唔……”张胡子再次若有所思，“还说了些别的。”

“还说了什么？”夏青青猛然回头。

“说他要去不归墟。”

“不归墟？”

“没错，去不归墟，而且还说……要小心蚂蚁。神经病，我为什么要小心蚂蚁？”

“什么蚂蚁？”昏迷的美少年倏然转醒，脸上露出智障儿一般的表情。

第二章误会

“张良？汉初三杰的张良？就是他告诉你们，我家哥哥出了事，还送了你们鬼谷法卷和我天机门的阳平印？”

“唔……就是他，阳平印如果妹子想要，在下可以还给你。”

“印你暂且留着，”夏青青皱起眉，“可我不信他是张良，我也是学道之人，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循环，世上哪有长生不死的法门。”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而且在下也从未见过跑路技术如此登峰造极的高手。”

“也许是鬼谷门的无名前辈，”夏青青沉思片刻，“借张良仙师的名号行事。”

“那妹子如何解释，整整二十年，他的模样未见衰老？”

“用了昂贵的护肤品。”

夏青青回答得斩钉截铁，结束了关于白衣书生的讨论，她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小巷，露出十分值得玩味的表情。

这条小巷名叫黄泉，不归墟的入口。

所谓不归墟，其实就是洛阳游侠的黑市。

洛阳是十朝古都，城下多有前朝遗迹残留，加之临近洛水，水道也是四通八达，所以在洛阳城下，又有大为开阔之处，号为不归墟，成为豪强盘踞的法外之地。

在不归墟里，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能买到一切不为人知的江湖消息。

而想要这些消息，好去找八只耳。

一个消息售价白银五十两，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