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得志的杂志编辑，小至是一个为了我，不惜辍学，不 惜与家庭决裂而与我奔赴天涯的大三学生。

我的一切都是这么糟糕，包括家庭，工作，连爱情，都是这样的 稀里糊涂，不得要领。

我轻轻地把门带上，把小至抛在我生活之外。

冰凉的月光在走廊上弥散，这夜，一点也不温情。

罢了，反正我要的是黎明，而不是深夜。

这是一场有蓄谋有计划的离开，我在前24小时的下午辞掉了工作， 这让包括主编在内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万分诧异，在他们眼里，我 是至死也不会放弃这份工作的，我在年初的时候和小至私奔到这个城 市，我们无依无靠，自生自灭，我们与人无争。隐没而卑微地生活。

我记得我和小至曾无数次对着彼此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 在乎变成一只卑微的蝼蚁。

事实上，这话是有错误的，因为我一直很卑微。而小至是跟我在 一起后才变卑微的。

小至生在香港，长在土海，认识我之前，小至在上海交大念建筑 系三年级，每天锦衣玉食、名车接送，而我，刚从一所三流大学的中 文系专科毕业，单身母亲的远嫁让我无家可归。

认识我之后，小至说，这么多年按部就班的机械生活已经让我彻 底厌倦，青瓷，我们离开这座城市，立即，马上。

如果说当时义无反顾地答应小至，很大程度上是当时单薄脆弱的 心境抵挡不了一个男孩对自己忘乎所以的狂热，那么在后来接触的这 大半年时间里，我认为，我的确是爱上了小至。

小至单纯内敛，在我们把他带出来的钱财挥霍一空之后，他和我 在一起就生怕成为我的负担。我外出上班时，小至也忙于给人做工程 预算，他收很低的酬劳，做最细致的工作，只为吸引更多的人请他。

很多次。我下完班绕过瓦砾堆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戴着残破的安 全帽汗流浃背地混在民工堆里，他的眉头紧锁，认真地对着建筑物在 图纸上画着标识。

他的皮肤在日光的炙烤下很快就变得黝黑发亮，他的脸上偶尔 也有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忧心和愁苦，这样的表情，显然不应该属于小 至。这样的小至，看起来仿佛也从未富有过。

说到这里，如果有人认为我离开小至，是因为我慈悲，是因 为我伟大，是因为我想他有更好的生活而牺牲自己，那么事实上，我 远远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无辜，我的确是想他有更好的生活，却从未想 过要牺牲自己。

就像当初，我拐走小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的亲人——我的 母亲远嫁，我需要一个人来肯定我的存在。

而小至跟我私奔，大抵是因为太多人肯定他的存在，他渴望被人 忽略，他更想按自己的轨迹生活，让自己来决定人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这是我对我和小 至之间关系的衡量标准。

在爱情面前，我始终会保持百分之百的清醒，我知道小至不 是我感情的终结，至少现在看来不是。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最不稳固的就是男女之间的关系，随时都 有可能分崩离析。

就像我爱小至，这不代表我要一直爱下去。

而在小至看来，这是他此生最盛大的一次恋爱，也是他对幸福全 部的判断。

所以，从这种程度上来说，我无法肯定我很聪明，但可以肯定的 是小至很傻。

尽管他父母对我们的关系是那样的抗拒，那样的发誓与之殊死一 搏，小至仍然说他们迟早会同意，他迟早会给我想要的一切。

可是，我需要的是早不是迟。

我的母亲在去台湾之前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过，贾青瓷，你要依靠 男人，你的命运才会有转机，你要快。要早，一定，必须。

母亲的生活，在四十五岁前，无疑是一场悲剧，这场悲剧的根源 就在于她背弃家庭嫁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她身怀六 甲的时候对她说，要去外面挣钱给她好的生活，单纯的母亲信奉承 诺，而那个男人却早已忘记了他的誓言，于是母亲为了这一份保障几 乎耗尽了整个的青春。

如果有人认为我说到这里，就证明这个男人还会在我和母亲的人 生里再出现，比如那个时候他已经腰缠万贯，然后串联出一个千里认 亲，用大把的钻石和人民币往我们母女身上砸的故事，那么，你真的 想多了，据说这个男人在遥远的异乡早已再婚，并且已生育儿女，他 跟人说，他从未在上海有过孩子，他也从不认识我母亲。

男人的辜负和决绝有时候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所幸的是，据说他依旧贫穷，还为谋生背负巨债，贫穷是他应 得的惩罚，这也让我在内心为他的薄情寡义而产生的怨恨找到了平衡 点。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永不得志的可怜人。

一日，我在夜灯之下看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 信》，正看到的部分是"我没法向别人诉说我的心事，没有人指点我、提 醒我，我毫无阅历，毫无思想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 深渊。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 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 我爱这个故事，因为故事里有永恒的爱，我又恨这个故事，因为当 被爱了一生的人收到信的时候那个写信的人已经死去了。我在二十岁的时 候看过这个电影，在黑暗之中对着屏幕哭到不能自持，之后我收藏了这本 书，无数次翻开，却没有一次，能完整地看完。

我承认，很多时候。因为爱，我的心是脆弱的，是怀旧的，是贪恋 的，是迷信的……此刻也是，合上这本书，我难抑感叹：即使那么多的男 女在相互指责对方的人生，辱骂对方对爱的轻率、凉薄、决绝，我还是相 信，一定有不朽的爱。

此刻窗外秋雨正絮叨不休，我以为没有人听到我的自说自话，正在泡 香茶的妈妈突然停了下来，她跟我说起了一个近期发生在她闺蜜身上的故 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来找她，告诉她，自己是少年时期住在她家附近 的xx。他说他还记得，她家是开裁缝店的，梳着辫子宠辱不惊的她经常 坐在店铺左边的角落里捧着一本书发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暗恋 她。直到后来，他家搬到广东=三十多年，他一直忘不了她，却因为被俗事 牵绊束缚而没有足够的勇气来寻找她，直到他妻子意外去世，彻底离开， 他才意识到，时光匆匆，流年仓惶，自己年轻时错过的也许是一生都会错 过的。于是他从广东赶到湖南，找了很多人，多方打听才联系上已经远嫁 的她。他对她说：你没有变，你的笑容还是我记忆里最灿烂的那一抹阳 光。

阿姨之前经常来我家，爱读书，爱跳舞，岁月久长却童心永存、温婉 如昔，此刻，她也正单身，她的伴侣在多年前意外去世。两人没有犹疑， 没有怯步，决定从此在一起。

这件事情发生在2月，此刻，两人正在去云南的旅行途中。他对她 说，前半生你是我的秘密，我们没有共同的旅途，后半生我们要一起分享 所有错过的美景。一个男人要有怎样的情怀才可以在两鬓斑白的时候还恋 恋不忘并且来寻找他初恋的爱人。

她在他心里住了三十年，她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前半生她是他的 秘密，后半生他是她的传奇。

这么美好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它是真实的，美好的，没有 修饰的，所以，别再说在时间面前，爱情只有完败了好吗·我们对爱情始 终应该存抱与恒久有关的信仰，信仰是黑夜里远远看见的光，我们不知道 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我们不知道是否能到达，但是，我们期待那道光永 远不要熄灭。P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