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卷——

及时章 边关的雪夜(1)

那晚，黄婷还是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被存在通信录里，为防止平时会翻到，她标注的名字是“ZZZ”，这样它就会自然落到，可其实她看过一眼就背下来了。

掩耳盗铃，不外如是。

两年后。

归晓坐在内蒙古自治区某个加油站的一间简陋休息室里，脏玻璃上满是水雾，外边，有名副其实的鹅毛大雪。

“别人夜里抱老婆，我们这种人，夜里就是抱着方向盘，”两个卡车货运司机在抱怨，“这大雪天的，天都快黑了，赶路够呛。”

她坐了大半个小时，早熬不住，起身推开休息室的木门，走到落满雪的台阶上。

他会来吗？

她将黑色防寒服的领口拉到鼻尖下。

“你那个朋友真来吗？”身后小蔡也跟着跑出来，哆哆嗦嗦地问。

“应该吧？”归晓不确定。

刚刚电话里，她说得颠三倒四，那边问了地址就挂了。

她等得脚都木了，还带着一丝希望，望着大门外。又过了半个小时，她手指尖也没知觉了，想回去，又不甘心。就在小蔡第四次跑出来时，苍白的车灯光从雪中照进来，落满雪的越野车开进来，没兜圈子，直接刹在了台阶前。

半开的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穿着厚重的类似于特警作战服的黑色棉服，但是是便装，戴着同色帽子，在夜色下看不太清脸孔，认得出是他。

“上车。”

这是又两年未见后他说的及时句话。

归晓跑到车窗旁：“加油站的老板让我们先去草原上看看……”

“上车。”路炎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重复。

归晓讪然，回头招呼小蔡，让余下三个在里边避风的男人出来。

众人上了车，四个人占了后边，理所当然把副驾驶座留给归晓。她踌躇上车，拉过安全带系上，还没搭上扣，路炎晨已经一踩油门开走了。

他还是那个习惯，不管春夏秋冬，都要敞开车窗。

冬夜的风灌进来，吹得后座的几个人直哆嗦，也不敢多嘴。

“车窗能关一下吗？”归晓冻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路炎晨斜了她一眼，关窗。

当玻璃缓缓升上来，卡到较高处，将风雪拦在车外时，后座众人松了一口气，但也忍不住犯嘀咕，归晓这“朋友”也太酷了……

小蔡他们几个是做外贸生意的，归晓在他们公司有入股投资。

这次公司做了一个物流大单子，货要送到内蒙古自治区边境的一个物流集散地，然后送去蒙古国。小蔡他们借机开车跟着来，顺便谈羊绒制品生意。本身这件事和归晓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听到“内蒙古自治区”几个字，就坐立不安。

于是，她跟着来了。

昨晚，暴雪来袭，他们临时避在加油站，小蔡的那辆越野车却丢了。

加油站的老板也束手无策，但还是很良心地给他们出主意，在这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偷车贼都会把偷来的车丢在不远处的草原上，什么牌子都有，甘A和甘H最多，密密麻麻地扔着，无人看管，等着卖。

加油站老板让他们偷偷去找自己的车，然后再叫警察一起去认领。

这是最快的方法。

小蔡觉得可行，归晓却提出可以找一个朋友帮忙，他就在这边。

归晓也不清楚他到底退伍没有，究竟是特警，还是武警？

总之，是个能帮忙的职业。

车在大雪中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停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远近不只有很多车身积雪厚重的车，还有大小草垛，一眼望去，全是赃物……

“等一会儿，我地方上的朋友去问了。”他停下车，说了第二句话。

然后，他就推门下去了。

小蔡在后座抬头，在归晓肩后说：“你这朋友，太冷了，吓得我都不敢说谢谢。”归晓隔着车窗，看他站在车头，在风雪中低头用手围住火点烟，“嗯”了一声：“他一直这样。”

雪夜里，他手心中微弱的光，稍纵即逝。

那光，落在烟头上，在黑夜中一闪一闪的，灼她的眼。

“我下去……和他说两句话。”

归晓推车门，跳下去。

因为没料到草地上雪有那么深，归晓深陷下去，险些绊倒，反手将车门撞上。路炎晨循声望来，看到雪夜里她身上那根本不抗风的羽绒外套，再看看她明显湿了的靴子：“不嫌冷？”

她有些恍惚。

当初在一起时，两人经常大冬天在运河边待着，有天她歪着坐在他山地车前横梁上，窝在他怀里躲风，叽叽喳喳老半天，也不见他出声，就问：“你想什么呢？”

他摸摸她衣袖：“想什么？在想你衣服怎么湿的。”

“啊？”她窘意上涌，“我让姑姑别洗的，可她没听我的，还是洗了……”

“没晾干你穿什么？不嫌冷？”

怎么不冷，笑意都快冻在嘴唇上了。

扭捏半天，她哈出一口白雾，小声说：“这件是新买的，我想穿给你看。”大冬天穿件半干的衣服来见他，想想都能把自己感动死。

他那时就低头笑了。

那时，运河边都是十几年的老林子，风大，没什么人，偶尔伴随着丁零当啷的车铃响声会有人骑车过去，也不太乐意在冬天多看一眼他们两个小年轻谈恋爱。归晓就心安理得地缩在他身前躲风：“你觉得不好看吗？”

“还行。”

还行？冻死了就一句还行？她攥他的羽绒服领口：“你从来没夸过我，夸我好看，快，夸我好看。”

他笑，瞳孔在月光下特别亮。

……

路炎晨移开视线，继续抽烟。

“谢谢你，帮我。”归晓艰难挤出这句话。

“客气。”

寒气被风吹进骨头缝里，她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你在这儿几年了？”

他两指捏着烟前端，深吸着，让那口烟深入肺腑：“九年。”

“还没退伍吗？”

“今年。”

“回去吗？”

“驻地公安特警支队特招了，”他忽而直视她，“还在二连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