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庭

假期里，倔强的奴隶却成了王储。他父亲蒂莫西·雪莱在苏塞克斯郡的菲尔德庄园里拥有一所大宅邸。那是一幢深具匠心的白色长形楼房，四周由一座花园和大片树林环抱着。在那儿，雪莱又跟他四位俏丽的妹妹，一个3岁的小弟弟以及那位据说跟他长得很像的美貌的表妹哈丽雅特重聚在一起了。这位兄长教他的小弟弟学会喊"魔鬼"，为的是要触怒那些宗教信徒。

身为一家之长的比希·雪莱爵士，住在镇上。这位爵士是个老派的英国绅士，拥有万贯家财，富得像个公爵，而生活节俭得像个偷猎人，他却以此为荣。他身高六英尺，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思想活跃，玩世不恭。雪莱一家人的眼睛都酷似他：湛蓝而又明亮。

比希爵士曾花费了8万英镑为自己兴建一座古堡式的大宅邸，但由于日常开支太大，他始终没住进去，宁可只带一名随身仆从住在一所简陋的小房子里。他打扮得像个乡巴佬，整天泡在镇上的酒店里，跟过路旅客谈论政治，消磨时间。他从美国返回时，已沾染上一种粗野的幽默感，把这些好脾气的英国人吓得惊恐万状。在他的女儿中，有两个因在家里过于苦闷，只得离家出逃，这反而成了他不给她们妆奁的绝好借口。他的愿望就是要充实这一份业已巨大得惊人的家产，并由雪莱家族原封不动地世代相传下去。为此目的，他早已把大部分家当立为不可让与的贵族世袭财产。这笔家产应由珀西继承，绝不让他的兄弟姐妹分享一分半毫。他把这个孙儿看作实现自己身后雄心壮志的必然倚靠，因此，对珀西有某种偏爱。至于他那擅长夸夸其谈的儿子蒂莫西，他是不屑一顾的。

蒂莫西·雪莱先生是国会议员。他长得跟他父亲一样，金栗色的头发，身材高大而匀称，气宇轩昂。他的心地比比希爵士善良，意志却远比父亲薄弱。比希爵士是个自认不讳的利己主义者。他由于有这种本性，才颇讨人喜欢，因为这种本性正是玩世不恭者所具有的魅力。蒂莫西先生心地善良，但这种善良反而使别人觉得他不堪忍受。他爱好文学，但像目不识丁的人学斯文那样，笨拙得令人恼火。他佯装对宗教怀有一种时髦的敬意，对新思想和浮夸的哲学抱有容忍态度，这是一种带有挑衅性的容忍。在表达政治和宗教见解时，他喜欢把自己标榜为自由主义者，但又执意不去触犯自己圈子里的任何人。身为诺福克郡里笃信天主教的公爵们的朋友，他也阿谀逢迎地谈论爱尔兰天主教徒的解放问题。他既为自己这一惊人的胆识沾沾自喜，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他轻易地就会泪水盈盈，但如果有人伤他的虚荣心，却又会变得凶残不堪。他深以自己的举止温文尔雅而自负，但主观上又很希望在文质彬彬的外表中蕴含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严。他在处理小事情时，外交家风度十足；而在处理重大事情时，却粗俗不堪。他不得罪人，却又令人恼火，生来就会把一个严厉的评判家刺激得火冒三丈。对雪莱来说，他父亲的俗不可耐的唠叨使他十分讨厌，这对形成雪莱的桀骜不驯的性格起了很大作用。至于蒂莫西·雪莱夫人，她以前曾是苏塞克斯郡里最俏丽的姑娘。她所向往的是一个仪表堂堂、好斗而且善于献殷勤的男子汉，因此，每当她看见自己的长子到树林里去，胁下所挟的是一本书而不是一支枪的时候，她总是用鄙夷的眼光望着他。

雪莱在他妹妹们的眼里，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他刚从伊顿回到家里，府上立刻宾朋满座，来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蒂莫西先生家的花园也顿时生机盎然，喃喃细语声若断若续地四处回荡着，颇有《仲夏夜之梦》…里那种温柔软款的意境，姑娘们在一种惬意和无名的恐慌中欢度良辰。

雪莱乐于使日常宁静的事物充满神秘色彩。他在每一个旧墙洞里都插进一根小木棍，要寻找秘密通道。他早就在宅邸的阁楼上发现了一间终年锁着的房间。他硬说这屋里住着一个长胡子的炼丹老人，而且，这位老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令人生畏的高尔纳吕斯·阿格里帕。当大家听到阁楼上有声响时，雪莱就说，准是高尔纳吕斯打翻了他的油灯。为此雪莱全家还在花园里忙碌了整整一星期，给高尔纳吕斯挖了一个避暑洞。

其他的妖魔鬼怪也随着这个学生的到来而苏醒。在这些妖魔鬼怪中，有一只藏身在池塘里的大乌龟精，还有一条老蛇精。这条可怕的长蛇，从前确实曾出没在花园的矮树丛中，但后来被蒂莫西先生家的一名园丁砍了一镰刀，早已呜呼哀哉了。"这个园丁嘛，小姑娘们啊！这个园丁虽说跟你我似地长着一副人样，其实，他就是那个把传说中的妖魔鬼怪斩尽杀绝的时光老人呀。"雪莱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些编造出来的故事之所以会如此动听，就是因为连讲故事的人本身也不太敢肯定自己是在胡诌。那些巫婆和鬼怪之类的故事，曾在雪莱神经过敏的孩提时期里把他吓得惶惶不安。但他越是害怕鬼怪出现，就越是硬要自己蔑视它们。他经常先在地上画个圆圈，把小碟子里的酒精点着了火，然后在蓝悠悠的火焰包围之下，开始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空中魔鬼，火里妖怪……"有24小时，庄重威严、仪表堂堂的贝瑟尔——也就是他在伊顿公学里的那位级任老师——打断了他的法事："啊！这是怎么回事！雪莱，你在干什么？""对不起，先生，我在伏魔降妖啊。"

在乡间的田野上，"黑暗之神"也经常被一个坚定而又尖锐得出奇的年轻声音召唤着。有时候，这几个孩子欢天喜地地遵照这位至高无上的兄长的命令，装扮成精灵或鬼怪。在这些浪漫的游戏中，化学往往替代了炼金术。科学对雪莱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但他喜欢科学的魔术性。他手持着人家刚发明的一种机械玩意儿，让一群深怀敬意的姑娘过电。当最年幼的小海伦见他手里拿着一只电瓶和一根铁丝时，不禁吓得哭了起来。他的大妹妹伊丽莎白和美貌的表妹哈丽雅特－格罗夫则是他最钟爱的门徒，她俩对他也忠心耿耿。朦胧的爱的追求和探索真理的热忱，把三个孩子结合在一起了。爱情在孩子们的心中渐渐苏醒r，它像一只纤细的手在轻抚着三个纯洁的灵魂，这是一种多么富有魅力的抚摸啊！雪莱把这两个美貌的学生引向墓地，在他看来，这个地方是生命和死亡的分界点，是那样神秘，而且洋溢着醉人的诗意。他坐在一座质朴无华的墓上，又被一座老教堂的阴影遮挡着，这能避开他父亲蒂莫西先生的寻找。于是，他伸开双臂，搂住了一对柔软纤细的腰肢，对两位用倾慕的眼光凝视着他的少女，滔滔不绝地评论起宇宙和诸神来了。

他给她们描绘了一幅简单明晰的宇宙图画。这一边是代表罪恶的国王、教士和富人；另一边则是代表美德的哲学家和穷人。这一边是为暴政服务的宗教；另一边是葛德文和他的《政治正义论》。不过，贯穿在他谈论中的一条主线是爱情，神圣的爱情。"法律竟敢对我们天赋的感情妄加各种清规戒律，真是痴心妄想，荒谬绝伦！当我们的眼睛看到一个容貌出众、惹人喜爱的人儿时，内心便燃烧起火样的热情，这怎么能免得了呢？爱情在压抑的气氛中是会枯萎、凋谢的。爱情的要素是自由，它与屈从、嫉妒和畏惧是水火不相容的。爱情需要信任和忘我。然而，婚姻却是囚人的牢狱……"用怀疑主义的思想谈论婚姻问题是处女们不太赏识的。形而上学的哲理，有时倒能使她们产生兴趣；而婚姻方面的异端邪说往往把她们带到一种无名的恐怖之中，她们仿佛嗅到了一股处火刑时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柴薪燃烧的味道。

"束缚吗？"哈丽雅特说，"那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要是这类束缚并不厉害，那也无关紧要嘛。"

"要是束缚不厉害，那它也就毫无用处。人家会给一个自愿坐牢的人戴上手铐脚镣吗？"

"但是宗教……"P9－13